六月头上，京城的人就到了。
三辆马车停在云漠关门口，下来五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瘦子，留着山羊胡，自称姓王，是户部的主事。
李将军带着阿澈去迎，王主事眯着眼打量关墙，又瞅了瞅巡逻的士兵，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将军，这云漠关看着可不怎么样啊。\"他摇着扇子，\"城墙都掉皮了。\"
\"回王大人，边关风吹日晒，难免这样。\"李将军拱拱手，\"里面请，先歇脚。\"
进了营房，王主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嫌凳子硬，让随从拿了垫子铺上。他喝了口茶，直皱眉：\"这茶也太糙了，你们平时就喝这个？\"
赵虎在旁边听着，脸都沉下来，被阿澈偷偷拽了一把。
\"边关条件有限，让大人见笑了。\"阿澈说，\"晚上给您备了好酒。\"
\"酒就不必了，\"王主事摆摆手，\"我这次来，是奉旨查访，看看你们跟蛮族打交道的情况。听说你们不仅不设防，还跟他们换东西？\"
\"是，\"李将军点头，\"蛮族那边有野枣山货，我们有粮食农具，互通有无罢了。\"
\"胡闹！\"王主事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蛮族是什么人？那是豺狼！你们跟他们换东西，就不怕养虎为患？\"
\"大人，他们现在不抢东西了，\"阿澈忍不住说，\"开春到现在，没出过一次乱子。\"
\"现在不抢，以后就不抢了？\"王主事斜着眼看他，\"我看你们是在边关待久了，脑子糊涂了。上个月北边的卫所还报上来，说蛮族抢了他们的粮草。\"
\"那是别的部落，\"阿澈解释，\"我们这边的蛮族，跟他们不是一路。\"
\"哼，蛮族还能有两样？\"王主事不耐烦了，\"我看你们就是军纪涣散，勾结外族！\"
李将军脸色沉下来：\"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守关将士，什么时候勾结过外族？\"
正吵着，外面有人喊，说是大首领来了。
阿澈出去一看，大首领背着个筐，里面装着些刚摘的青瓜，还有两只活鸡。
\"官爷，听说京城来人了，\"大首领搓着手，\"这点东西，给客人尝尝。\"
阿澈刚想说话，王主事从屋里出来了，看见大首领，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指着他喊：\"来人！把这个蛮子抓起来！\"
随从刚要动手，被阿澈拦住了：\"大人，他是来送东西的，没恶意。\"
\"蛮子能有什么好心思？\"王主事瞪着眼，\"说不定是来探虚实的！\"
大首领听不懂官话，但看他凶巴巴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好事，脸涨得通红，把筐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阿澈捡起地上的青瓜，心里窝着火：\"王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是为了朝廷！\"王主事理直气壮，\"这种人就该打出去，还敢送东西，安的什么心？\"
李将军深吸一口气：\"王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先看看再说。明天我让阿澈带您去关外走走，亲眼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王主事撇撇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阿澈带着王主事往关外去。草原上的草长得齐腰深，蛮族的帐篷外，几个妇女在晒草药，孩子们追着羊跑。
\"你看，\"阿澈指着那边，\"他们现在就放羊，种地，没别的事。\"
王主事没吭声，眼睛四处瞟。走到蛮族开的那两块地旁边，大首领正在锄草，看见他们，直起腰，往这边看了看，没过来。
\"那就是他们种的玉米，\"阿澈说，\"上次刮大风倒了，我们帮着扶起来的，现在长得挺好。\"
王主事蹲下来，扒拉了一下玉米苗：\"这能长多少？还不够塞牙缝的。\"
正说着，一个蛮族妇女端着水过来，给大首领喝。大首领接过去，又递给旁边的孩子，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汗。
\"他们也不容易，\"阿澈说，\"冬天雪大的时候，牛羊冻死不少，总得想别的活路。\"
王主事没接话，往前走了走，看见帐篷旁边堆着些锄头镰刀，正是营里借出去的那些，都擦得干干净净。
\"这些是你们借的？\"他问。
\"是，\"阿澈点头，\"他们想学种地，我们就帮着点。\"
走了一圈，王主事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还是拉着。
中午回去，伙房做了炖肉，二柱子端上来的时候，王主事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肉？一股子膻味。\"
\"是羊肉，\"二柱子说，\"昨天蛮族送的羊，新鲜着呢。\"
王主事一听，筷子往桌上一拍：\"我不吃蛮子的东西！\"
阿澈站起来：\"大人要是不乐意，我让伙房重新做。\"
\"不必了！\"王主事站起来，\"我看也不用查了，这里的情况我都清楚了。纵容蛮族，军纪废弛，我回去自有本上奏！\"
李将军刚要说话，外面突然吵起来。出去一看，是王主事的两个随从，正跟蛮族的孩子抢东西。
那孩子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是上次二柱子给的，随从非要抢过来，把孩子推倒在地上，孩子哇哇大哭。
大首领听见哭声跑过来，看见孩子在地上哭，眼睛就红了，指着随从哇啦哇啦地喊。
王主事走出来，不仅不骂随从，还说：\"一个破布老虎，抢了就抢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阿澈火了，冲过去把布老虎抢回来，递给孩子，又把随从推了一把：\"你们还是朝廷的人吗？跟个孩子抢东西！\"
\"你敢推我？\"随从梗着脖子，\"我们是王大人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云漠关的守将！\"阿澈瞪着他，\"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王主事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李将军，你就看着你的人这么放肆？\"
李将军没理他，对阿澈说：\"把那两个随从关起来，等王大人走了再说。\"
\"你敢！\"王主事跳起来，\"李嵩，你别以为你在边关待久了，就没人能管你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赵虎带着一队士兵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蛮族的人，押着两个汉子。
\"官爷，抓到两个小偷！\"赵虎喊着，\"偷了蛮族的羊，还想往北边跑，被我们截住了！\"
那两个汉子一看就是别的部落的，身上还带着刀。大首领走过去，跟押人的蛮族说了几句，又过来对阿澈比划，意思是这两个人以前抢过他们的东西。
王主事看着那两个汉子，又看看周围的蛮族，脸色有点发白。
阿澈对他说：\"大人看见了？这才是想抢东西的蛮族。我们这边的，不仅不抢，还会被别人抢。\"
王主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晚上，王主事没再闹，安安静静地吃了饭。第二天一早，他找李将军，说要回去了。
\"不再多看看？\"李将军问。
\"不了，\"王主事摇摇头，\"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回去我会如实上奏的。\"
临走的时候，他让随从把昨天抢布老虎的事，给那孩子道了歉，又留下两匹布，说是给蛮族的孩子做衣裳。
大首领听说他要走，让人送了些晒干的野蘑菇过来，用麻布包着，塞给王主事的随从。
王主事看着那包蘑菇，愣了半天，说了句：\"让他们......好好种地吧。\"
马车走了，赵虎看着扬起的尘土，哼了一声：\"这姓王的，总算还不算太糊涂。\"
阿澈笑了笑，看见大首领站在远处，正往这边看，就挥了挥手。大首领也咧开嘴，挥了挥手里的锄头。
风一吹，玉米叶又沙沙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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