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妇产科病房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隐约的血腥气。张翠翠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手背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是她正在流逝的生命力。王芳佝偻着背坐在床边，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着女儿没打针的那只手，浑浊的眼泪砸在洗得发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翠啊…睁开眼看看妈…”王芳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咱得活…把这孩子…这孩子生下来也好，打掉也罢…妈都陪你…咱回家，离这糟心地方远远的…”
张翠翠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却没睁开。她不敢。一闭眼就是派出所民警那毫无温度的声音，还有那张刺目的协查通报——“王建军系在逃强奸犯，曾用名王强，涉嫌十五年前张丽被强奸案”。耳后有蛇形纹身，右肩有刀疤…新婚那晚，他汗湿的鬓角贴着她脸颊，她指尖无意中划过他右肩那道凸起的旧疤，他还笑着说是年轻时跟人打架留下的“勋章”。原来那不是什么勋章，是恶魔的烙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张晓云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新鲜苹果。她看着病床上仿佛被抽走灵魂的张翠翠，脚步顿住了。恨吗？当然恨！王建军差点害死小蓓和小雨！可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拖入地狱的女人，看着她因怀孕而微微隆起、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腹部，那恨意像撞进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得发慌。
“晓云…”王芳慌忙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手足无措，“你…你怎么来了…”
“婶子，我来看看翠翠。”张晓云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放得很轻。
床上的张翠翠猛地睁开眼！看到张晓云，她如同被烙铁烫到，身体剧烈地一颤，输液管跟着晃动。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晓云姐！”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王芳死死按住，“我对不起你！我真不知道他是当年强奸丽姐的畜生！我要知道…我要知道他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我就是死也不能嫁给他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手死死抓着心口的病号服，指甲隔着布料陷进皮肉里。
张晓云沉默地走到床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她没说话，只是看着张翠翠。昔日那个爱说爱笑、总缠着她问城里新鲜事的姑娘，如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怀孕也没养出多少血色，只剩下被欺骗和恐惧啃噬后的空洞与绝望。
“他跑了…”张翠翠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神涣散，“警察说…他卷走了所有的钱…**鼎盛通达**公司、我们住的房子、他新买的奔驰车…全被查封了…连…连我藏在乡下老屋灶台缝里的两万块私房钱…都没了…” 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他把我榨干了！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留下这个孽种！” 她发狠地捶打自己隆起的肚子！
“翠翠！你疯了！”王芳扑上去死死抱住女儿的手，老泪纵横，“别作贱自己！别作贱孩子啊！”
“孩子？”张翠翠眼神癫狂地看向张晓云，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绝望，“晓云姐，你说这算什么孩子？这是强奸犯的种！是害你孩子的仇人的孽债！他生下来就该掐死！就该扔进粪坑里！”
“张翠翠！”张晓云厉声喝止，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孩子是无辜的！再大的罪孽，也轮不到一个没出世的生命来承担！你要恨，就恨那个把你拖进地狱的男人！恨你自己当初瞎了眼！别把怨气撒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胎儿身上！”
病房里只剩下张翠翠压抑的呜咽和王芳心碎的啜泣。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一场酝酿已久的冬雨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晓云的目光落在张翠翠紧抓被单的手上。为了那个男人，她离了婚，抛下了亲生儿子，以为找到了后半生的依靠。结果呢？换来的是倾家荡产，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的“强奸犯妻子”身份，以及腹中这个让她爱恨不得、痛苦万分的胎儿。
“以后…打算怎么办？”张晓云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翠翠茫然地摇头，泪水无声流淌：“不知道…什么都没了…家没了…名声臭了…还拖着个孽障…”她猛地抓住张晓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去，眼神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祈求：“晓云姐！你恨我吧！你打我吧！是我眼瞎心盲引狼入室！是我害得小蓓小雨遭那么大罪！你打我！骂我！往死里打！求你了！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点！”
张晓云用力但坚定地抽回手，白皙的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她看着眼前崩溃的女人，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恨张翠翠吗？恨。可看着她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那恨意里又掺进了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一丝无力。
“打你有用吗？”张晓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在张翠翠心上，“打你，王建军就能被抓回来伏法？打你，我孩子受的惊吓和伤害就能一笔勾销？张翠翠，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跪在这里求我打你出气！是想想怎么活下去！想想你肚子里这个，还有你前夫家那个被你丢下的儿子！你难道要让他知道他妈不仅不要他，还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吗？！”
张翠翠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前夫家…儿子…那个被她狠心留在前夫家、已经一年多没见，只在电话里怯生生喊过几声“妈”的儿子！愧疚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比得知王建军是逃犯时更加窒息。
“我…我儿子…”她喃喃着，眼神空洞绝望，“他不会认我了…他一定恨死我这个妈了…”
“那就让他有朝一日，能为他妈骄傲一次！”张晓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阴霾的力量，“站起来！把王建军欠你的债，欠所有人的债，一点一点讨回来！把你自己丢掉的脸，亲手捡起来！擦干净！”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张翠翠怔怔地看着张晓云，看着她眼中那份即使经历了孩子险些被害的劫难，却依旧未曾熄灭的坚韧与生命力。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急促敲响。一个年轻警察探进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张晓云：“张女士，秦先生那边有重大发现！王建军在曼谷落地的行踪暴露了！他可能…根本没打算在泰国久留！”
张晓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要去哪？”
“初步判断是一个没有引渡条约的南美小国！”警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而且，秦先生截获了一条极其危险的密密通讯，指向一个代号‘眼镜蛇’的接应人！更关键的是，我们在王建军**鼎盛通达公司**名下、位于宁波江北区一处极其隐蔽的私人仓库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份…关于您丈夫周志远父亲的旧案卷宗复印件！非常详细！”
旧案卷宗？周志远的父亲？张晓云心头剧震！公公周大海十几年前因一场离奇的生产事故去世，厂里定性为意外，但周志远一直心存疑虑，难道…真的不是意外？！
躺在病床上的张翠翠猛地抬起头，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眼镜蛇…眼镜蛇…我…我好像听王建军在电话里提过这个名字…” 她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头发里，“就在…就在他对小蓓小雨下手的前两天！他在书房打电话，我送茶进去…他背对着我，骂了一句‘眼镜蛇那废物要价太高，事情办得不利索’…当时我没在意，以为他在谈生意…”
线索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将几桩看似无关的旧事串联！王建军的逃亡、神秘的“眼镜蛇”杀手、周父的离奇死亡旧案…张晓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冷起来。王建军对周家的仇恨，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久！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
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必须立刻找到周志远！手刚搭上冰冷的门把，身后传来张翠翠嘶哑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喊声：
“晓云姐！”
张晓云猛地回头。
张翠翠撑着床沿，用尽全身力气坐直身体，凌乱的头发下，那双曾充满迷茫和绝望的眼睛，此刻竟燃起一簇微弱却倔强得惊人的火焰：“我知道他在宁波还有一处地方…连警察都没查到！是他藏东西、藏秘密的老巢！不是鼎盛通达名下的！我带你们去！我张翠翠…要亲手扒下那畜生的皮！把他做的孽，一件件都抖落出来！” 她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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