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死寂。
唯有心口那两道对称的、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微弱余烬的疤痕,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凝固。
云知微紧紧抱着沈砚再次陷入沉寂的冰冷躯体,仿佛一尊在冥河岸边相拥殉情的石雕。右胸心口被他指尖撞击的位置,传来与左胸剜空伤处同源的、深邃的灼痛,那新成的烙印与旧有的伤疤,如同两道永恒的枷锁,将她与他牢牢铐在一起,在这永恒的归墟深渊。
“同命”……
原来所谓的同命,并非浪漫的誓言,而是如此血淋淋的、将彼此最深的伤痛强行连接、共同背负的残酷现实。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左胸伤疤深处传来的、那“烬魂丹”禁锢虽除却余毒未清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阴寒,以及右胸伤疤处那自毁未遂留下的、破碎而绝望的残响。这些感受,通过那对称的烙印,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感知,如同在她自己的伤疤上反复研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一直沉寂的、承载着他们的巨鲸,再次发出了那种低沉的、直抵灵魂的悲鸣。只是这一次,悲鸣中似乎少了几分引导,多了几分……催促与告别的意味。
紧接着,云知微感觉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托力,从巨鲸宽阔的脊背上传来,轻柔地将她与沈砚相拥的身体……缓缓托起。
它们要送他们离开这片归墟绝地?
去哪里?
人间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深海亦是囚笼。
没有答案。
巨鲸承载着他们,开始向上浮升。速度并不快,却异常平稳,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伤痕累累的“同命”之人。
随着上浮,周遭绝对的黑暗渐渐褪去,重新被那种幽暗的、泛着微弱生物光的深海景象所取代。冰冷的海水再次包裹而来,带来熟悉的压迫感。
云知微低头,看着怀中沈砚苍白安静的脸。他双眸紧闭,长睫湿漉漉地垂着,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沉痛的睡眠。那短暂苏醒时的荒芜与疯狂,已被深沉的死寂重新覆盖,唯有心口那微光闪烁的对称疤痕,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虚幻。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冰冷的脸颊。触手之处,只有玉石般的寒意,再无半分生机。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他毫无知觉的脸上,瞬间与海水融为一体。
就在她的指尖掠过他下颌线条,即将收回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些之前因“同命”烙印完成而似乎沉寂下去的、已与她右臂“海疆图”伤口血肉彻底融合的骨哨碎片,竟毫无征兆地……再次活跃起来!
但这一次,它们并非在右臂伤口处躁动,而是仿佛受到了那“同命”烙印的强烈吸引,化作无数道细微却冰冷的气流,顺着她的血脉,以惊人的速度,逆流而上,直冲她的……心脉!
目标,赫然是她左右心口那两道新旧的、散发着余烬微光的对称伤疤!
“呃!”
云知微猛地弓起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无数冰针顺着血管直刺心脏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那痛感与伤疤本身传来的灼痛交织,让她几乎晕厥。
她能清晰地“看到”(或者说感知到),那些骨哨碎片所化的冰冷气流,如同归巢的毒蛇,精准地钻入了她心口那两道伤疤的最深处!
左胸被剜空的伤口,右胸新成的烙印,同时传来了被异物强行嵌入、融合的极致痛苦!
仿佛那骨哨的碎片,要以这种方式,与她这“同命”的伤疤,完成最终的、不可分割的……结合!
而随着骨哨碎片融入心口伤疤,一幕幕更加清晰、也更加残酷的、属于沈砚的记忆碎片,仿佛被这些碎片作为载体,强行灌注进了她的意识——
不再是之前被迫服丹、自残制灯的零散画面。而是更连贯的,关于他是如何被那个笼罩在阴影中的主人选中、培养、控制,如何被迫学习各种诡谲的蛊术、咒法,如何被一次次植入“烬魂丹”的部分力量以加深控制,以及……他是如何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获悉了云家与“虎符”、“织经”的关联,并因此被主人严令接近、利用云知微的全过程!
甚至包括,他最初接到命令时,那短暂的挣扎与后来被迫接受的麻木;包括他暗中调查兄长云知澜真正死因时发现的疑点与遭遇的阻挠;也包括他在执行利用她的任务过程中,那些不由自主产生的、被他强行压抑的、细微的动摇与怜惜……
这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沈砚当时最真实的感受——被迫的屈辱,身不由己的痛苦,对自身命运的绝望,以及那被他视为软弱、拼命想要掐灭的、对她悄然滋生的情愫……
所有这些,此刻都通过那融入心口伤疤的骨哨碎片,如同她自己的记忆一般,深深刻入了云知微的灵魂!
她不仅承受着他的伤痛,更在这一刻,完全承载了他所有的秘密、挣扎与那无法言说的、在阴谋与利用中悄然萌发的……爱恨!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物理上的伤害更加致命!
她终于明白了“砚是盾”背后那沉甸甸的、充满了血泪与无奈的真相。也明白了他在最终时刻,为何会选择自毁——那不仅仅是不愿连累她,更是对自身这被操控、充满污点命运的一种极致厌弃!
“啊——!!!”
她在心中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嚎,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海量的、属于他的痛苦记忆彻底撑爆、同化!
而与此同时,巨鲸的浮升停止了。
它们将云知微和沈砚,轻轻放置在了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海域。
这里光线昏暗,水压巨大,周围是扭曲的、仿佛经历过剧烈爆炸的沉船残骸。正是之前那艘藏着水晶棺的沉船所在的海域附近!只是此刻,沉船已然彻底解体,只剩下一些巨大的、焦黑的龙骨和碎片,散落在海底,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由巨鲸引发的毁灭性撞击。
巨鲸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带着某种释然与悲悯的低鸣,庞大的身躯缓缓调转,向着更深、更远的黑暗游去,最终消失不见。
只留下云知微,抱着沈砚冰冷的身体,跪坐在冰冷的、布满残骸的海底。
她心口那对称的伤疤,因骨哨碎片的彻底融入,余烬般的微光渐渐内敛,最终化作两道深可见骨的、仿佛连灵魂都一并贯穿的……永恒印记。
而在那印记的最深处,那些骨哨碎片,如同沉睡的种子,与她(和他)的伤疤,与她(和他)的痛苦记忆,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分离。
她低头,看着怀中他安静却再无生息的容颜,又感受着心口那承载了他一切秘密与痛苦的烙印。
爱也好,恨也罢,利用也好,真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已随着这骨哨碎片的融入,随着这“同命”伤疤的永恒烙印,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刻入了她的骨血,烙进了她的灵魂。
这,就是最终的“同归”么?
以这样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幽暗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海水,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承载了两个人所有痛苦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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