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龙骧谷的大议事堂,人头攒动。从各地赶来的干部、劳模、合作社代表、工坊主代表挤满了会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息——有目睹经济蓬勃发展的兴奋,有亲身参与大生产运动的自豪,但也残存着一丝难以完全释怀的困惑。
陈烬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北疆舆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工坊、合作社和流通网络。
他目光扫过全场,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包括当初激烈反对私营经济的小林,也包括在金融战中经受住考验的沈钧,还有带领王家村合作社致富的王老栓。
“同志们!”陈烬的声音通过传声筒清晰地传遍会场的每个角落,“今天,我们在这里,总结我们北疆,我们赤火公社,这大半年来走过的经济道路!”
他首先用详实的数据,展示了令人振奋的成果:粮食增产几何,工坊产出翻了几番,商税收入增长多少,合作社社员平均收入提升几成……一连串的数字,引来了台下阵阵惊叹和自豪的掌声。
然而,陈烬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
“成绩是喜人的,道路是正确的。但是,我知道,在座的很多同志,尤其是和我们一起从颍川血火中走出来的老兄弟,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一个疑问。”
他的目光特意在小林等一些年轻干部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人私下里,甚至公开地问我:社长,我们允许商人赚钱,允许工坊主开工坊,这和旧世界有什么区别?我们革命,打倒了一批老爷,难道是为了养出一批新的‘老爷’吗?我们……是不是在倒退?”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烬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小林更是屏住了呼吸。
陈烬微微停顿,随即用斩钉截铁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今天,我就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我们不是在倒退!我们是为了更快、更稳地前进,而采取的一次必要的、战略上的‘迂回’!”
“迂回?”台下有人低声重复。
“对,迂回!”陈烬加重了语气,“好比我们要渡过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正面强渡,可能船毁人亡。但我们先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一段,找一个水浅流缓的地方过去,虽然多花了时间和力气,却能安全抵达对岸!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样一个‘向上游迂回’的动作!”
他走到台前,伸出三根手指,目光炯炯:
“有些同志担心,我们放开一些领域,会让资本主义这只‘老虎’伤人。那我告诉大家,我们不怕这只‘老虎’!为什么?因为我们手里,牢牢握着三根最结实的绳索!”
“第一根,是政权!刀把子和印把子在我们手里,我们制定法令,执行法令!谁敢违法,我们就制裁谁!”
“第二根,是军队!刀把子守护着我们的政权,守护着我们的胜利果实,任何势力都休想翻天!”
“第三根,是国营经济!矿山、核心工坊、主干交通、金融命脉,这些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是咱们经济的定海神针!”
他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握着这三根绳索,我们不是喂虎的羔羊,我们是驯虎的勇士!我们要驾驭它,利用它的力量,为我们拉车,为我们耕田!”
接着,他的语调变得更加宏大和深远:
“同志们,我们今天发展经济,让商人有利可图,让工坊主能扩大生产,让集市繁荣,最终是为了什么?”
他自问自答,“是为了让我们的百姓能吃饱穿暖,生活得更有尊严!是为了让我们的军队,有最精良的武器,最充足的粮饷!是为了让我们的根据地,更加巩固和壮大!”
他的手臂用力一挥:“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积蓄力量!积蓄足以最终埋葬一切人剥削人的旧制度,实现我们心中那个‘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值,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
最后,他环视全场,用一句浓缩了全部战略智慧的话语,为整个经济探索阶段画上了句号:
“所以,请所有同志,收起疑虑,坚定信心!我们今天在经济政策上这看似‘退’的一步,正是为了明天,在实现我们终极理想的道路上,能够大踏步地、不可阻挡地——前进两步!”
“哗——!!”
短暂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经久不息!
小林用力地鼓着掌,眼眶湿润,心中那块最后的坚冰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和对未来道路的无比坚定。老冯等老战士也咧开嘴笑着,用力拍着手掌,他们或许说不出的深奥理论,但他们听懂了社长的决心和信心。
整个会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思想的疙瘩被解开,道路的前景无比清晰。
赤火公社这艘航船,在经历了经济的迷雾和风浪后,不仅没有迷失方向,反而更加明确了航向,鼓足了风帆,朝着既定的目标,破浪前行!
今天的“退一步”,是为了明天能进两步。这朴素而深刻的道理,随着掌声,深深烙印在每个与会者的心中,也必将随着他们,传递到北疆和中原的每一个角落。
龙首集的春日暖阳,照在“丰裕”纺织工坊那新漆不久的门板上,却驱不散门前空地上一片肃杀凝重的气氛。
工坊主王四海,一个面皮白净、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背着手,在二楼的账房里焦躁地踱步。
得益于赤火公社稳定市场和《鼓励工商令》带来的红利,他的“丰裕”工坊接了大量订单,机器日夜轰鸣,银钱如流水般涌入。然而,人的贪欲总是水涨船高。
他看着账本上惊人的利润,再想到要与那些“泥腿子”工人按照《劳动律》和之前与工会达成的协议分享收益,心头便如同被猫抓一般难受。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对身旁一个眼神阴鸷、原是前朝小吏出身的工坊管事钱贵说道,“如今订单催得紧,四个时辰能干完多少活?必须延长工时!还有,之前答应他们的工钱,也高了!得降下来!”
钱贵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阴恻恻地笑道:“东家所言极是。只是那工会的李大脚(李大姐的绰号)怕是不会答应……”
“不答应?”王四海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养着坊里那几个护院是吃干饭的?找几个刺头,‘谈谈心’。再不行,就去民政府找孙主事(一位思想保守、与旧势力有联系的管理干部)说道说道,就说工人聚众闹事,破坏生产,形同谋逆!看谁还敢炸刺!”
命令下达,工坊内顿时阴云密布。工头们强行宣布延长工时,宣布降低计件工钱。
当以李大姐为首的工会代表前去理论时,钱贵带着几名膀大腰圆、面露凶光的护院直接堵在了工会门口,言语间充满了威胁。
然而,这一次,工人们没有像旧时代那样忍气吞声,也没有在愤怒下失去理智地去砸机器、毁工坊。
在工会的紧急组织下,次日清晨,当王四海志得意满地来到工坊时,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数百名纺织工人,男女老少皆有,秩序井然静静地坐在工坊大门外的空地上。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冲击,只是沉默地坐着,如同一片沉默的礁石。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清晰的大字:
“要活路,守约定!”
“《劳动律》不是空文!”
“还我工时!还我工钱!”
阳光照在那些黝黑、疲惫却写满坚定的脸庞上,照在那些朴素的木牌上,形成了一种无声却力量千钧的控诉。
“反了!反了!”王四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外面的工人对钱贵咆哮,“快去!快去请孙主事!就说他们罢工闹事,破坏生产,这是对抗赤火公社的法令!”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北疆议事堂。
堂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胡闹!”一位思想保守的老干部孙德厚(王四海倚仗的孙主事)猛地一拍桌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罢工?耽误了军需订单谁负责?破坏龙首集的稳定局面,其心可诛!应当立即派卫队驱散,将带头闹事者抓起来,以儆效尤!”
“孙老此言差矣!”立刻有干部反驳,“事情尚未查明,岂能贸然镇压?若是工坊主有错在先呢?”
“就算工坊主有错,工人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孙德厚寸步不让,“此风一开,日后谁都效仿,还如何管理?大局为重,必须速速驱散,恢复生产!”
双方争论不休,目光都投向了始终沉默不语的陈烬。
陈烬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龙首集那沉默却坚定的抗议场面。他想起了卫恒,想起了百工坊,想起了“劳资两利”的承诺。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争论的双方,最后定格在孙德厚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孙老,诸位,不必再争了。”
“我们现在就去龙首集,去‘丰裕’工坊外面,亲眼看一看。”
他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是工人无理取闹,破坏生产,我们自然要教育,要制止。”
“但如果,是工坊主违背法令,欺压工人,那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剑,
“我们就要支持工人,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支持工人的干部面露振奋,而孙德厚等人则脸色剧变。
“社长!这……”孙德厚还想劝阻。
“不必多言!”陈烬抬手打断,语气斩钉截铁,“立刻出发!我倒要看看,在这龙首集,在这赤火公社治下,到底是谁,敢如此践踏我们颁布的法令,逼迫工人发出这‘龙首集的怒吼’!”
他大步向外走去,身影坚定。一场关于政权性质、关于阶级立场、关于法治尊严的考验,就在那“丰裕”工坊门外,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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