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加班的深夜。
夏季流感传播,已经让应急部门近一半人请假,人手严重短缺。
作为尚且健康的陈默,无奈只能一人顶几人的工作。
大半夜还得值班。
在晚上十一点的应急办值班室,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送风的嘶嘶声,以及自己心跳的节奏。
这种寂静很快被热线电话的尖锐铃声撕裂。
“市应急办,陈默。”他的声音带着值班十小时后的沙哑,但仍保持着程序化的平稳。
电话那头是个几乎歇斯底里的女人,背景里有个孩子持续不断地咳嗽,声音干涩得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你们得管管!楼上那家,从早上就开始装修!电钻没停过!我孩子才五岁,发烧三天了,现在咳得更厉害了!”
女人的声音因愤怒和疲惫而颤抖,“我去找过他们,根本没人应门!就他妈的一直在钻!钻!钻!”
陈默揉了揉太阳穴。
邻里纠纷,最常见的夜间投诉之一。
他熟练地调出投诉登记表:“地址请您再说一遍,我记录一下。”
“锦华苑3栋2单元501!你们赶紧派人来!这简直是要人命!”
陈默键入地址时,眉头微微皱起。
锦华苑,高档小区,物业严格,按规定晚上六点后禁止装修施工。
“女士,我已经记录,会立刻联系小区物业处理。请您稍安勿躁,照顾好孩子。”
“物业电话我打了一晚上!根本没人接!”女人几乎在尖叫,随后传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声,孩子的,也可能是她的。
挂断电话后,陈默按照流程联系锦华苑物业,果然无人接听。
他转而通过系统联系辖区派出所,请他们派员查看。
完成这一切,他在值班日志上写下:“锦华苑3-2-501装修噪音扰民,已转公安处理。”
刚放下笔,第二通电话进来了。
“是应急办吗?我要举报!”
一个老年男性声音洪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西郊农贸市场的商户简直无法无天!我每天晨练都从那儿过,这几天后巷老是飘出一股怪味,今天一看,好几桶臭鱼烂虾就那么堆在巷子里,苍蝇黑压压一片!这大热天的,要滋生多少细菌啊!”
陈默一边记录一边询问:“您向市场管理方反映过吗?”
“反映?何止反映!那帮人根本不管!我还看见有商户把明显变质的肉拿出来卖!这要是吃出人命怎么办?”老人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喘息,“你们得赶紧派人来查处!这不是小事!”
食品安全问题。
陈默不敢怠慢,记录详细信息后,立即联系市场监督管理局夜班值班员。
对方听起来疲惫不堪,说今天已经接到五起类似投诉,人手不足,会“尽快”安排。
“尽快是多快?”陈默忍不住追问,“举报人表示情况很严重。”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陈科长,不瞒您说,今天邪门了,全城各个市场都报来类似情况,变质食品比往常多得多。我们的人都派出去了,真忙不过来。”
挂掉电话,陈默在日志上添加一条:“西郊农贸市场食品安全隐患,已转市场监管部门。”
他起身倒了杯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看似平静的夜晚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两台热线电话同时响起,打破了他的沉思。
他先接起一部:“市应急办,请讲。”
“高速公路出口这边有辆货车翻了啊!货撒得到处都是,司机卡在驾驶室里出不来!”报警人语速极快,背景风声呼啸,“关键是那些货……好多活禽!鸡啊鸭的,到处乱飞乱跑,有的看起来不对劲,像是病了的!”
另一部电话仍在固执地响着。
“具体位置?伤员情况?那些禽类有什么不对劲?”陈默一边问,一边示意刚进来送文件的实习生小李接另一部电话。
“G42出口往市区方向三公里处!司机还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些鸡……有的毛都快掉光了,站都站不稳,还在扑腾!看着就瘆人!”报警人声音发颤,“路上全是血和羽毛,后来车都不敢快开了!”
陈默迅速联系交警、消防和急救中心,通报事故情况。
当他提到“活禽逃窜,疑似病禽”时,明显感觉到接线员的迟疑。
“病禽?什么样的病态?”对方追问。
“报警人描述羽毛脱落,站立不稳。”陈默复述道,同时听到小李在接另一通电话时倒吸一口冷气。
结束通话后,陈默转向小李:“什么情况?”
小李脸色发白,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关节凸出:“陈、陈哥,是市动物园打来的……他们说……说有只黑猩猩昨晚突然发狂,撞破了围栏玻璃,伤了三名饲养员后逃进了后山树林。”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报告?”
“他们说试图自己解决……直到一小时前,搜索队发现了两名受伤饲养员的尸体……不是被攻击致死的,像是……像是感染了什么急剧发作的疾病。现在动物园已经被封锁,请求我们协调武警支援搜捕。”
小李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这些话。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
装修噪音、变质食品、车祸病禽、发狂的动物……这些事件单独看都不算特别异常,但集中在同一个晚上发生,却编织成一张令人不安的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流程联系武警指挥部。
通话结束后,办公室陷入一种黏稠的寂静中,只有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然后,热线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压抑着恐惧:“喂……我、我不知道该打给谁……我们楼里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陈默握紧听筒:“请说,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是学医的,在人民医院实习……今天医院来了好几个奇怪的病例,高烧,意识模糊,攻击性强……有一个在急诊室咬伤了护士……”年轻人喘了口气,“刚才我回家,发现楼道里有血迹,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隔壁1602门口……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和今天医院里那些病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像是……腐烂的甜味……”
陈默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地址?”
“阳光公寓1号楼1602……我不敢敲门,打电话也没人接……你们能来看看吗?我有点害怕……”
结束通话后,陈默立即联系了辖区派出所,却得知所有巡逻车都在外处理事务,包括之前锦华苑的装修噪音投诉。
“老陈,锦华苑那边有点奇怪。”
对讲机那头的警官声音困惑,“我们的人到了501,确实有电钻声,但敲门没人应。联系了房主,说那房子空着半年了,根本没人装修。我们已经叫锁匠来开门了。”
空房子里的电钻声?陈默的胃部收紧:“进去后有任何情况,立即通知我。”
接下来的半小时,陈默像个中枢神经一样,接收着这座城市各个角落传来的异常信号:东区污水处理厂报告设备被大量异常堵塞物损坏;南区多个小区同时报告供水出现浑浊和异味;医科大学实验室报告实验动物集体异常死亡......
每条信息单独来看都可以解释,但组合在一起,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
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记录、转接、协调,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找出这些事件之间的关联。
然后,他接到了那个来自锦华苑现场警察的电话。
“老陈,我们进去了。”警官的声音压抑而紧张,背景异常安静,“501房里没人,根本没有装修的痕迹。但是......”
“但是什么?”
“客厅正中央,放着一把插电的电钻,正在空转。地上......地上有些痕迹,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卧室。卧室门关着,里面有声音......”
“什么声音?”
“像是......咀嚼声。很大声的咀嚼声。还有那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喉咙被堵住的人试图呼吸。”警官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门缝底下......有血渗出来。我们已经呼叫特警支援了。这他妈的不对劲,老陈,这很不对劲。”
陈默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快速翻看值班记录,找到最早那个来自阳光公寓的医疗实习生的电话。
他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声音气若游丝,伴随着不自然的湿啰音。
“我是应急办的陈默,关于你刚才报告的情况,我们已派人前往阳光公寓,需要你提供更多......”
陈默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他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种声音——一种低沉而不连贯的咕噜声,像是声带已经溃烂的人试图说话。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某种液体飞溅的声音。
最后,电话那头完全安静了,只剩下一种规律而沉重的......呼吸声?不,更像是......嗅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电话旁,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
陈默轻轻放下电话,手指微微颤抖。
他看向值班室墙上的城市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记着今晚所有事件发生的地点。它们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点,而是一种正在蔓延的模式,一种无声的侵袭。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流如织。但陈默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他所依赖的所有预案、流程和系统,正在被某种无法归类、无法理解的力量悄然侵蚀。
他拿起内部电话,犹豫了片刻,然后拨通了一个很少动用的号码——市疾控中心主任的私人手机。
“赵主任,我是应急办陈默。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我认为我们可能面临一个......非常规的公共卫生事件。”
陈默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需要您立即调阅今天全市医疗机构的所有异常病例报告,特别是涉及行为异常、攻击性和......呃......类似腐烂气味的病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陈主任,我已经在办公室了。不只是医疗机构,兽医站、动物园、养殖场......今天全市有超过四十起动物异常行为或集体死亡的报告。我们正在组建应急小组,您的来电正好,我们需要应急办协调隔离和疏散预案。”
隔离。疏散。这些词像重锤一样击打在陈默心上。
“情况有多严重?”他低声问。
“比你能想象的更严重。”赵主任的声音里有一种陈默从未听过的恐惧,“一小时内,会议室见。带上所有应急预案,特别是那些......大规模伤亡情况的。”
电话挂断了。陈默坐在椅子上,突然注意到办公室的寂静变得如此厚重,几乎令人窒息。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下面依旧平静的城市街景。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远处驶过,红灯闪烁,像血液在黑夜的血管中流动。
然后,又一辆。
接着是第三辆。
它们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不和谐的交响乐,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陈默突然意识到,这寂静从未真正存在过——它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假象,而现在,风暴终于来了。
他回到桌前,开始打印所有相关预案。打印机的嗡嗡声填满了房间,纸页一页页吐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流程此刻看起来如此苍白无力。
当打印机终于停止时,陈默发现外面的救护车警报声也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
那是人类的尖叫声。
连绵不绝,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近。
陈默拿起那叠应急预案,手指无意中擦过纸边缘,被划出一道小口。血珠慢慢渗出来,他却毫无知觉,只是盯着窗外某个方向。
在那片曾经安静的城市夜空下,仿佛有一团黑烟正在缓缓升起,如同死神降临前的旗帜。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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