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歇的迹象。书店里，暖黄的台灯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书架和满是回忆的旧物上。
苏晚意将外婆的日记和照片仔细地用软布包好，放在柜台下一个稳妥的抽屉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梦境。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才从那段伤感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意识到顾屿还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对不起，顾先生，让你见笑了。还耽误了你这么久……”
“没有。”顾屿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很美好的故事。能这样被记住，是件幸运的事。”他的目光扫过满屋的书籍，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很多人和事，过去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这话里的某种情绪引起了苏晚意的注意。她看向顾屿，他侧身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昏暗街道，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却也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与她刚才提及家人时的温暖怀念截然不同。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敲打屋檐的单调乐章。
苏晚意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顾先生……你的家人，也在等你回去吗？”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唐突，连忙补充，“我只是随口一问……”
顾屿转回视线，看向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澈依旧，带着真诚的关切，没有打探，只是单纯的询问。
也许是这雨夜太安静，也许是刚才那个关于守护与记忆的故事触动了他心底某个封闭的角落，也许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目光太过温柔而不具侵略性……顾屿沉默了几秒，竟然开口了，虽然声音依旧平淡。
“我母亲在国外定居。父亲……很早就不在了。”他顿了顿，似乎不习惯说这些，语速有些慢，“至于等……大概只有催稿的编辑和等我还项目尾款的客户会真正‘等’我回去。”
他的话里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自嘲，巧妙地用工作转移了话题，却也透露了足够的信息。
苏晚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落寞。她没有追问他的父亲，也没有好奇他的工作压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声说：“都市里的节奏一定很快吧？我看你总是很忙的样子。”
“嗯。”顾屿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有时候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停下来的时候，反而会不知道重心在哪。”他难得地用了比喻，虽然依旧含蓄，却已是他极少对外人表露的内心感受。“之前……接手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投入很多，最后却搞砸了，合作方很不愉快。所以这次……算是出来躲清静，也是调整一下。”
他没有说细节，但苏晚意能想象那绝不仅仅是“搞砸了”那么简单，必然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失望甚至质疑。她想起他刚来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疏离。
“每个人都会有找不到节奏的时候吧。”苏晚意的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雨丝，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就像一首曲子，总有停顿和休止符。累了的时候，停下来看看风景，读读书，或者只是发发呆，也没什么不好。我外公常说， haste makes waste（欲速则不达）。”
她引用了一句英文谚语，眼神温暖而包容：“你看这些书，它们被摆在这里，几十年，上百年，不慌不忙地等着懂得它们的人。有时候，慢一点，反而能看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顾屿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话简单，甚至有些朴素，却奇异地穿透了他习惯性筑起的心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古镇的小书店里，从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让他心神微震的话。
她不是在说教，而是在分享一种生活态度，一种与她守护这家书店一脉相承的、沉静而坚韧的力量。
“是啊，”顾屿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胸口某种郁结似乎松动了一丝，“慢一点……或许真的没什么不好。”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单调了。书店里的灯光温暖地笼罩着他们，空气中飘浮着旧书页和雨水的清新气味。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默契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偶然邂逅的陌生旅人和书店店主，而是两个在雨夜里，短暂地、真实地交换了一丝内心温度的灵魂。
顾屿看着灯光下苏晚意柔和的眉眼，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冰封的内心某处，似乎被这古镇的雨，和眼前这个人，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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