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门合上的轻响，如同一个休止符，骤然掐断了之前所有流淌的甜蜜与温情。苏晚意靠着冰凉的书架滑坐在地，空气中那股冷冽的香水味尚未散尽，像无形的寒潮，裹挟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安，将她紧紧包裹。
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和那双审视锐利的眼睛。顾屿母亲的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看似平淡却暗藏机锋的话，都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
那不是简单的惊讶或不满，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清晰距离感的评估和……不认可。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背后所代表的整个世界——一个与她所处的这个安静、缓慢、带着旧书尘埃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却又冰冷现实的世界。
而顾屿，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刚刚被温暖填满的心房。他之前的温柔、呵护、那句“为了你回来”、额间的吻、掌心的石头……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突如其来的寒潮面前，似乎都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他会怎么办？他的母亲明显不喜欢她，不喜欢这里。他会妥协吗？会离开吗？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间那枚微凉的鹅卵石，它依旧带着顾屿的体温和心意，此刻却仿佛也染上了一丝不确定的重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阳光透过窗棂，移动着光斑，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终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顾屿沉稳的步调，而是那双高跟鞋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去而复返。
苏晚意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揪紧。她慌忙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微微发黑，扶住了书架才稳住身形。
店门被推开，顾母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她似乎已经安顿好了行李，换了一件更显气质的羊绒开衫，脸上的倦色稍减，但那审视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刀。
她环视了一下书店，目光最后落在苏晚意明显慌乱苍白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
“苏小姐。”她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们谈谈？”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
苏晚意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甲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阿姨，您请坐。”她示意了一下窗边的椅子。
顾母却没有动，她依旧站在店堂中央，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不必了，就几句话。”她的目光落在苏晚意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冷静，“苏小姐，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阿屿。”
“照顾”两个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带着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苏晚意的脸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顾母仿佛没有看到她的不适，继续道：“阿屿这孩子，从小就比较有主见，有时候做事会凭一时冲动，不考虑后果。尤其是……”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过四周的书架，“在面对一些……新鲜或者与他日常环境差异较大的事物时。”
她的话像裹着天鹅绒的刀子，温柔地割裂着苏晚意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和世界。每一个字都在暗示着她的“不同”和“不合适”，以及顾屿的“一时冲动”。
“他父亲对他期望很高，公司现在也处在一个关键时期。”顾母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很多责任，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一些不切实际的……田园牧歌式的幻想，终究要回归现实。你说对吗，苏小姐？”
苏晚意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语气从容却字字珠玑的女人，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所有防御的孩子，赤裸裸地站在审判台上。
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想说她和顾屿之间不是幻想，想说她也拥有自己的世界和坚持。可是，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那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和现实压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我相信顾屿有自己的判断。”
顾母似乎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未达眼底：“判断？苏小姐，你还年轻，可能不太明白。有些判断，是需要建立在相匹配的阅历和平台之上的。阿屿的世界，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了些，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更加清晰。“他或许现在觉得这里很新鲜，你很特别。但这种新鲜感能维持多久？当他重新回到他的轨道，面对那些他必须面对的压力和选择时，你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书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又能给他提供什么实质性的支持呢？”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苏晚意几乎站立不稳。她脸色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顾母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眼神里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从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了旁边的柜台上。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她的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如果苏小姐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毕竟，阿屿给你添麻烦了。”
这不是好意，而是最后的、清晰的划清界限和居高临下的“施舍”。
说完，她不再看苏晚意一眼，转身，高跟鞋敲击着地板，清脆而决绝地离开了书店。
风铃再次响起，然后归于沉寂。
苏晚意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她看着柜台上的那张纯白色的名片，上面简洁的烫金字体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她的眼睛。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聚拢，仿佛另一场寒潮即将来临。
她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彻骨的、无声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那个由晨光、亲吻、鹅卵石和低语构建起来的温暖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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