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庆典晚宴的日子，在一个晴朗的秋日黄昏降临。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彩，但城市璀璨的灯火已然迫不及待地亮起，宣告着夜生活的开始。
顾屿亲自开车，载着苏晚意驶向位于市中心最高端的酒店。车窗外，繁华的街景飞速后退，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与初上的霓虹，流光溢彩，晃人眼目。苏晚意安静地坐在副驾驶，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身上那件沉香缎礼服触感光滑微凉，提醒着她此行非同寻常。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一下下，清晰而略快。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份难以抑制的紧张。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伸过来，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很美。”顾屿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力量，“放松点，就当是去吃顿好吃的。”
苏晚意转头看他。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侧脸线条冷峻，专注开车的模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气场。这份沉稳奇异地感染了她。她回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平稳地驶入酒店气派的大门，身着制服的侍者快步上前代为泊车。顾屿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苏晚意拉开车门，伸出手。
苏晚意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下车。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晚风拂过，带起她披肩的流苏和裙摆的微澜。
顾屿的手臂微微屈起，示意她挽住。苏晚意深吸一口气，挽住他的手臂，挺直脊背，与他并肩走向那扇灯火通明、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转玻璃门。
踏入酒店大堂的瞬间，一种巨大的声浪和光浪扑面而来。挑高惊人的穹顶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光线经过无数镜面与金属的反射，将整个空间照耀得如同白昼。衣香鬓影的男女端着酒杯，低声谈笑，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气息。
苏晚意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挽着顾屿的手臂。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炫目，太过喧嚣，与她熟悉的那个安静氤氲着书香的世界截然不同。
顾屿似乎感受到她的紧绷，手臂微微用力，让她更贴近自己，侧头低声道：“跟紧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她的心神。
立刻便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顾屿，端着酒杯迎上来寒暄。
“顾总，好久不见！”
“顾少，这位是……？”
“这位小姐真是光彩照人……”
各种问候和探究的目光随之而来，大多落在苏晚意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评估，甚至些许暧昧的揣测。
顾屿应对得体，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失礼。他并未过多介绍苏晚意，只在必要时简单颔首：“一位很重要的朋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维护，巧妙地挡回了更多窥探。
他始终将苏晚意护在身侧半步的位置，与人交谈时，另一只手会自然地覆在她挽着他手臂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抚。
苏晚意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尽量显得从容。她学着顾屿的样子，对投来的目光报以浅浅的、得体的回应，并不多言。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表情或话语都可能被过度解读。她只需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姿态。
进入宴会厅，场面更为盛大。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数十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圆桌井然排列，银质餐具和玻璃器皿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奢华的光芒。前方设有舞台，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顾氏集团的宣传片。
侍者引领他们到主桌附近的位置落座。同桌的几乎都是集团元老或重要的合作伙伴，年纪偏长，气场沉稳。看到顾屿带着一位生面孔的年轻女伴前来，几位长辈眼中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着与顾屿打招呼，言辞间透着熟稔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敬重。
顾屿为苏晚意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后，自己才在她身旁落座。这个细微的举动，落入在场那些久经世故的人眼中，含义便已不言自明。
席间，顾屿并未冷落苏晚意。他会低声为她介绍在座各人的身份，在她看不懂某道菜时，会不动声色地示意她用法。当有人将话题引向她时，他会自然地接过话头，既不让她为难，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忽视。
苏晚意渐渐放松下来。她发现，只要紧跟顾屿的节奏，忽略掉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她甚至开始有闲暇悄悄观察这个光怪陆离的名利场，看着那些精致的面孔下可能隐藏的种种心思，觉得顾屿那句“看戏”的比喻，实在精妙。
晚宴按流程进行。致辞、颁奖、表演……一切井井有条，光鲜亮丽，却也难免流于形式化的乏味。
直到集团董事长——顾屿的父亲，上台致辞。
那位在财经新闻里常见、不怒自威的长者出现在灯光下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在经过顾屿和苏晚意这一桌时，似乎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开始了沉稳而官方的演讲。
苏晚意的心跳在那半秒的停顿里漏了一拍。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尽管短暂，却带着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顾屿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来，找到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掌心温热依旧，力道坚定。
台上，顾父的演讲还在继续，内容关乎集团业绩、未来展望、社会责任。台下，无人知晓，在桌布的掩盖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如同湍流中相互依偎的舟船，传递着无声的鼓励与力量。
致辞结束，掌声雷动。顾父走下台，并未回主桌，而是与几位元老走向一旁的休息区。
顾屿侧过头，低声对苏晚意道：“我去和父亲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苏晚意点点头，松开手。
看着顾屿挺拔的背影走向那个气场强大的中心圈，苏晚意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提了起来。她能看见顾屿走到他父亲面前，态度恭敬却并不卑微地说了句什么。顾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极快地扫了一眼她这边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父子二人的交谈很简短。很快，顾屿便转身走了回来。
他神色如常，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礼节。
“没事吧？”苏晚意忍不住低声问。
“没事。”顾屿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再次握住她的手，“常规流程而已。”
他的轻描淡写并未完全打消苏晚意的疑虑，但他掌心的温度却奇异地让她安心下来。
晚宴继续进行。甜品过后，音乐响起，进入了舞会环节。灯光变得暧昧，许多人步入舞池。
“想跳舞吗？”顾屿问她。
苏晚意连忙摇头，她对这种场合的舞蹈一无所知。
顾屿笑了笑，并不勉强：“那我们就坐一会儿。”
他并没有去应酬其他人，只是陪她坐着，看着舞池中旋转的人影，偶尔低声点评一两句，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
苏晚意靠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片繁华喧嚣，心中却渐渐升起一种奇异的抽离感。这里很好，很华丽，但不是她的世界。她的世界在云城，在那间有着温暖灯光和书香的小书店里。
然而，因为他在这里，所以这一切，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值得观察和记忆。
晚宴接近尾声时，顾屿提前带着她悄然离场。没有惊动太多人。
走出酒店，晚风带着凉意吹来，拂散了场内沾染的喧嚣和香水味。苏晚意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厢内一片静谧。
“累不累？”顾屿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还好。”苏晚意实话实说，“比想象中……要好一点。”
顾屿低笑一声：“本来就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他侧头看她一眼，眼神在车外流光的映照下格外柔和，“你今天做得很好，非常棒。”
他的肯定让她心里最后一点紧绷也彻底松懈下来，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向着云城的方向驶去。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河，车内是令人安心的宁静。
苏晚意看着顾屿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觉得，无论前方是霓虹殿堂还是寂静小巷，只要掌心有他的温度，她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而他们，已然共同闯过了第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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