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晚宴像一场短暂而浓烈的梦，随着晨光的到来，迅速褪去了所有痕迹。生活重新回到了云城古镇固有的、缓慢而坚实的节奏里。
苏晚意换下了那身华美的礼服，重新穿上素雅的棉布裙，赤脚踩在书店微凉的地板上，擦拭书架，整理书籍，给那盆冒了新芽的茉莉浇水。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切都恢复了最令她心安的常态。
然而，某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顾屿不再像之前那样，需要频繁地远程处理紧急事务或匆匆返回市区。他开始真正地将“墨香”书店作为他的另一个办公点。每天上午，他会雷打不动地花两三个小时处理“晨曦计划”推进中的各类邮件和视频会议，神情专注，语速飞快，带着决策者的果决。但一旦合上电脑，他便能立刻切换到另一种模式，或是帮苏晚意整理新到的旧书，或是研究她那些拓印的小玩意儿，甚至能挽起袖子，修理后院那扇有些松动的纱门。
他的存在，不再是客居或陪伴，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入和共生。两人之间那种经过考验的默契，也变得更加醇厚自然。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知晓对方的需要。
这天下午，苏晚意收到了文化站正式发来的合作函，希望与她联合举办一期面向中小学生的“古籍探秘”体验活动。看着那份盖着红章、措辞严谨的公文，她心中既兴奋又有些忐忑。
“需要我帮忙协调什么吗？”顾屿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柜台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看向她手中的函件。
苏晚意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用，文化站的老师会负责联系学校和安排场地。我主要是设计活动内容，到时候去给孩子们讲一讲，带他们体验一下最简单的拓印。”
“很好。”顾屿点头，眼神带着鼓励，“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从孩子入手，播种文化的种子。”
“嗯！”苏晚意重重点头，受到他的肯定，信心更足了些，“我在想，除了看古籍和拓印，是不是还可以加个小环节，让孩子们用毛笔临摹一两个简单的古字？让他们亲手写一写，感受一下笔画的韵味。”
“这个想法很棒。”顾屿表示赞同，“寓教于乐。需要准备笔墨纸砚的话，我来安排。”
“不用，”苏晚意连忙说，“书店里都有现成的，我挑一些适合的出来就好。”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活动细节，拿着本子写写画画，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豁然开朗。顾屿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偶尔在她卡壳时递上一两句点拨，或是帮她递杯水。
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将两人共同忙碌的身影投在地上，和谐而温馨。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涌的信号还是悄然而至。
傍晚时分，顾屿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母亲身边那位张律师的号码。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苏晚意道：“我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后院河边。
苏晚意正在整理活动方案，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带着公式化冷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嗯，收到了。”
“时间上我知道。”
“我会准时出席。”
“她的日程我不清楚，需要问她本人。”
“……我会转达。”
通话时间不长。顾屿回来时，脸色如常，但苏晚意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怎么了？”她放下笔，关切地问。
顾屿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喝了一半的茶喝了一口，语气尽量平淡：“没什么。集团下个季度有一个重要的慈善拍卖晚宴，惯例需要携伴出席。张律师来电确认行程，并……询问你的意向。”
他的措辞谨慎，但苏晚意瞬间明白了。这绝非简单的“询问意向”，而是来自他母亲那边的、又一次清晰的试探，或者说，是某种形式的“通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晚宴……又是晚宴。不同于上次的集团内部庆典，慈善拍卖晚宴更具公开性，汇聚的将是更广泛的社会名流和媒体。这意味着，如果她再次陪同出席，几乎就等于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再无转圜余地。
压力无声地降临。
苏晚意的心跳微微加快，她看着顾屿，试图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但他掩饰得很好，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去或不去，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这个晚宴，对你来说……重要吗？”
顾屿沉默了一下，坦诚道：“很重要。顾氏每年在慈善投入巨大，这个晚宴是展示企业社会责任的关键场合，也是维系一些重要关系的机会。作为负责人，我必须出席。”
他的回答很官方，但苏晚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无法回避。
“那我……”她迟疑着。
“晚意，”顾屿打断她的犹豫，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而认真，“我不逼你。去或不去，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想再去面对那些，我完全理解，也尊重你的选择。我可以一个人去。”
他的话给了她选择的自由，却也让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选择不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能无法真正走入他必须面对的那部分世界，意味着他们之间，或许永远会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节分明，温暖有力。
上一次晚宴的经历虽然紧张，但最终安然度过，甚至让她有了一些新的体会。而且，这一次，她不再是毫无准备。她见识过那个场合的规则，也更清楚地知道顾屿会如何保护她。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他独自面对。既然选择了和他在一起，有些风雨，终究需要共同经历。
内心的挣扎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清晰而坚定。
“我去。”她看着顾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跟你一起去。”
顾屿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所取代。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没有问她是否确定，也没有说任何安慰或鼓励的话。因为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刻，无声胜有声。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新的挑战已然发出信号，但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并肩同行。
苏晚意知道，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她的内心，却因为这份共同的选择，而生出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她不再仅仅是“墨香”书店的守护者，也在努力成为能够与顾屿并肩而立的同行人。
夜色缓缓降临，书店内灯火温暖。
暗涌的信号已被接收，而暖阳下的新计，仍在继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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