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转眼便到了十四，月圆前夜。
祁王府上空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擎苍院内外守卫比平日增加了一倍，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下人们往来穿梭，脚步急促却悄无声息，连眼神都不敢轻易交汇。
萧夜珩的情况，肉眼可见地恶化了。
前两日还只是烦躁易怒，尚能勉强处理政务。而从前日深夜开始，他体内的毒性仿佛彻底被激活，剧烈的疼痛开始间歇性发作。虽未到月圆之时那般蚀骨焚心，却也如潮水般阵阵涌来，令他额角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粗重。
墨影守在门外，听着屋内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却仍泄出的闷哼，拳头攥得死紧，却又无能为力。这种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苦的滋味，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百倍。
“去请赵太医。”萧夜珩在一次疼痛暂歇时，咬着牙对墨影吩咐道，声音已然沙哑不堪。他需要太医院的判断，也需要更多的镇痛手段来熬过这最难熬的前奏。
然而，来的却不只是赵太医。
太医院院判，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李太医，竟亲自提着药箱，在赵太医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赶到了祁王府。显然，宫中也得到了消息，陛下对这位幼弟的病情极为关切。
李院判的到来，让王府上下本已紧绷的神经更是拉到了极致。若非情况极其凶险，年事已高、早已不多亲自问诊的李院判绝不会轻易出马。
擎苍院主屋内，烛火通明。
萧夜珩强撑着坐在榻上，背脊挺得笔直，不愿在外人面前显露过多脆弱。但那双深陷的眼窝、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痛苦痕迹，无不昭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李院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搭在萧夜珩的腕脉上。
屋内静得可怕，只剩下老人沉稳却缓慢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墨影、赵太医，以及闻讯赶来的王府长史皆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李院判的表情。
只见李院判的眉头越皱越紧，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搭在萧夜珩腕间的指尖感受着那混乱、浮躁、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沉涩如枯泉的脉象，脸色越来越沉。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爷……”李院判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力感，“请恕老臣……直言。”
萧夜珩抬眼看他，眸光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锐利：“院判但说无妨。”
李院判避开他那迫人的视线，垂下眼帘，缓缓摇头：“王爷脉象浮促紊乱，邪毒深入五脏，其势……其势汹汹，更胜往昔。此次毒发之兆，凶险异常……老臣……老臣恐……回天乏术啊！”
“回天乏术”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屋内炸响！
墨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赵太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王府长史更是踉跄一步，差点瘫软在地。
萧夜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死死盯着李院判，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院判的意思是……本王此次，熬不过去了？”
李院判深深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声音带着悲戚：“王爷洪福齐天……或……或有转机……但依老臣所见，此次毒势之猛，实属罕见……老臣……老臣只能尽力用些虎狼之药，暂且压制，但能否撑过月圆之夜……唉……”他又是一声长叹，未尽之语，已是昭然若揭。
连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甚至暗示要准备后事！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从擎苍院蔓延出去。
王府上下，瞬间被一片绝望的愁云惨雾所笼罩。下人们面如死灰，窃窃私语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一些年老的仆役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王爷虽性子冷，待下却也算公正，若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这祁王府的天，只怕就要变了。
落梅苑内，沈清璃听到孙嬷嬷带着哭腔的禀报，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院判……都这么说了？”她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心中五味杂陈。她既怕王爷真的出事，自己失了倚靠，又隐隐有一丝扭曲的快意——连李院判都判了死刑，陆晚吟那个贱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治不好王爷，看她如何收场！
而听竹苑内，陆晚吟刚刚将最后一份加强版的药膏炼制完成，装入瓷盒。春桃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失措。
“王妃！不好了！不好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太医院李院判来了，说……说王爷这次毒发凶险异常，他……他也没办法了！让……让准备后事呢！王府里都传遍了！”
正在帮忙整理银针的小菊闻言，吓得手一抖，针包差点掉在地上，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陆晚吟动作一顿，抬起头，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她早就料到，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面对“碧落黄泉”这种诡谲的奇毒，尤其是毒性加剧爆发时，太医院必然束手无策。李院判的悲观，在她意料之中。
“慌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李院判没办法，不代表我没有。”
春桃愣住，看着自家王妃那镇定如常的脸，仿佛外界的天塌地陷都与她无关，心中莫名的恐慌竟真的消散了几分。
“可是……连李院判都……”
“他治不了，是他的事。”陆晚吟打断她，将装好的药膏仔细放入药箱，“我既与王爷立下契约，便不会食言。”
她检查了一下药箱内的物品——加强的银针，药效更强的新药丸，辅助通络的药油，以及这盒精心调配的药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预示着漫长而凶险的一夜即将来临。
陆晚吟站起身，眸光清亮而坚定，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走吧。”她对春桃和小菊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去擎苍院。”
太医院的宣判，不过是序幕的终结。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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