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得，毫无征兆。
那不是黄昏的渐变，不是夜晚的降临。
而是一种，抽离。
仿佛整个世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名为“光明”的画卷上，粗暴地，撕扯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天心神殿。
东域最宏伟，也是香火最鼎盛的光明神殿之中。
冷月心正站在万丈神像之下，她的身前，跪伏着数以万计的，最虔诚的信徒。她那只，白皙如玉，不染凡尘的手，正轻轻抬起，准备向一个，刚刚被治愈了顽疾的稚童，赐予代表着“秩序”与“安宁”的祝福圣光。
她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不易察 ?????的，因“道”的传播而带来的，满足的弧度。
然后，光，消失了。
不是神殿内的烛火，也不是她指尖即将凝聚的圣光。
是，一切的光。
那束，透过穹顶琉璃，照耀在她圣洁白袍上的，温暖的阳光。
那尊，因反射阳光而显得威严无比的万丈神像，瞬间，隐入了黑暗。
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的……黑。
冷月心那只，悬停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指尖的圣光，如风中残烛，闪烁了两下，便彻底，熄灭。
她那双，如同寒星般，总是倒映着“秩序”光辉的眼眸，在这一刻，第一次，失去了一切倒影。只剩下，一片，与外界一般无二的……空洞与虚无。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从她的指尖，传来。
不是因为寒冷。
是因为，一种，名为“崩塌”的，恐惧。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此刻，再也无法凝聚起一丝一毫光芒的手。
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无用的，东西。
百年的经营，百年的“种道”，她以为，她已经，将“光明”与“秩序”，烙印进了这片天地的骨髓。
但现在，那个女人，只用了一剑。
便告诉了她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
她，所谓的“光明”，不过是，建立在，一颗，会发光的石头之上的……幻影。
当那颗石头，不再发光时。
她所构筑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林风那句，“你的战场，在人心”，如同一根淬毒的冰刺，在此刻，狠狠地扎进了她的道心。
是啊，人心。
她用光明，赢得了人心。
那么，当光明，消失之后呢？
神殿之外，最初的死寂，仅仅持续了三个呼吸。
紧接着，便是，恐慌。
“怎么回事？天……天怎么黑了？！”
“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
“神啊！光明之主啊！您抛弃我们了吗？”
窃窃私语，迅速，演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哭喊。
建立在“信仰”之上的秩序，在失去“神迹”的支撑后，是如此的脆弱。
当第一个人，为了争抢一件，可以御寒的法袍，而推倒了身边的同伴时。
当第一簇，为了取暖而点燃的火焰，照亮了人们眼中，那不再虔诚，而是，充满了恐惧与猜忌的目光时。
当寒冷与黑暗，开始，真正地，威胁到“生存”本身时。
林风所预言的，那一幕，终于，上演了。
那些，曾经，在光明下，温顺无比的“羊”。
终于，在黑暗中，为了生存，向彼此，露出了，比狼，还要狰狞的……獠牙。
混乱，如同瘟疫，从东域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滋生开来。
问道圣山。
姬瑶光，缓缓地，收回了那柄，依旧斜指苍穹的，灰色长剑。
她能听到，山下，那由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混乱的交响。
她能感觉到，这片天地，那正在飞速流失的温度。
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
没有，俯瞰众生的骄傲。
只有，一片，如同她身后那片归墟绝壁般的，永恒的，平静。
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地，在那深灰色的剑身上，缓缓划过。
那动作，轻柔，而又专注。
仿佛，不是在抚摸一柄，刚刚“杀死”了太阳的凶器。
而是在，擦拭一件，刚刚完成了，它本职工作的……工具。
在她看来，她，并没有“创造”黑暗。
她只是，抹去了那层，名为“光明”的，虚假的“涂料”。
让这个世界，回归了它，本该有的，冰冷、死寂的……真实。
仅此而已。
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不是情绪。
那是一种，“理解”。
她，好像，更理解，那个男人，所说的，“混沌”了。
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乱，本就是，一体两面。
当光明，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黑暗的存在时，那便是一种，虚假的，脆弱的“秩序”。
只有，让它们，重新，回归到，最原始的，互相撕咬，互相吞噬的状态。
才能，在这片，混乱的废墟之上，诞生出，真正意义上的……“存在”。
混沌空间。
沐雨柔，下意识地，抓紧了林风的手臂。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那双，总是充满了智慧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深深的，不忍。
透过星光棋盘，她能清晰地看到，东域大地之上，那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惨剧。
为了争夺一颗火灵石而爆发的血战。
曾经的邻里，因为一床棉被，而刀剑相向。
光明神殿，被愤怒而又绝望的信徒，推倒，砸毁……
“夫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这，是不是……太残酷了？”
林风，没有说话。
他只是，反手，握住了她那微凉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了那片，因失去了太阳，而变得，无比清晰的……浩瀚星空。
“柔儿，你看。”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深邃。
“在那之前，他们，能看到这些吗？”
沐雨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她看到了。
那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壮丽而又……冷酷的宇宙。
亿万颗星辰，如同钻石般，洒满了漆黑的天鹅绒。一道道绚烂的星河，横跨天际。遥远的星云，变幻着瑰丽的色彩。
美得，令人窒息。
也，冰冷得，令人，心悸。
她忽然明白了。
太阳，虽然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但，它的光芒，也同样，遮蔽了，这片，更加广阔，也更加真实的……星空。
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在这颗“火球”之外，还存在着，一个，何等浩瀚，又何等危险的……世界。
“我给他们的，不是黑暗。”
林风看着沐雨柔那双，渐渐变得明悟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只是，打碎了，那个，名为‘太阳’的……囚笼。”
“让他们，第一次，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个宇宙的……‘真实’。”
“至于，他们，是选择，在‘真实’的寒冷中，互相取暖，进化出，足以抵御严寒的鳞甲。”
“还是选择，在‘真实’的黑暗中，互相残杀，最终，化作，冰冷的尘埃……”
林风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又，深沉。
“……那，就是他们自己，需要，做出的选择了。”
“而我，只是，一个，平等的，给予了所有人，‘选择权’的……”
“……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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