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风华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就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带个外人进来？”
“看那穿着，土里土气的，哪儿来的？”
“陈克清这次是昏了头了？就算要培养亲信，也不能这么没规矩吧？”
一句句议论，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扎向陈克清。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
他可以接受政治斗争中的任何明枪暗箭，但这种牵连无辜，用身份和出身来攻击人的手段，让他感到不齿。
他正要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
是李默。
陈克清回头，看到李默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在说：稍安勿躁。
陈克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史风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史副省长，各位领导。”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却异常清晰，“我身后的这位，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我的什么亲戚。
他叫李默，是清河县人。
我之所以带他来，是因为今天会议讨论的核心议题——清河县和宁光县的改革试点，从头到尾，都是由他一手策划和推动的。”
“换句话说，”陈克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他是我们这场改革的，总设计师。”
“轰——”
如果说刚才只是涟漪，那现在，整个会议室就像被扔进了一颗炸雷，瞬间沸腾了！
“什么？！”
“开什么玩笑！就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陈克清疯了吧！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一阵哄堂大笑在会议室里爆发开来，充满了荒谬和不屑。
就连一直保持中立的周书记，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看着陈克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失望和不解。
把一个县，乃至一个地区的经济改革，归功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已经不是大胆了，这是荒唐！这是对在座所有身经百战的领导干部的侮辱！
史风华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他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慷慨激昂的陈词，准备从思想路线上，从计划经济的稳定性上，将陈克清批倒批臭。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克清竟然自己递过来一个如此荒诞的靶子。
他甚至都懒得亲自下场了，他身边的工业厅厅长，一个叫马国良的方脸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陈市长！”马国良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们尊重你在基层敢闯敢干的精神，但凡事都要有个度！
你不能为了推卸责任，或者故弄玄虚，就编出这么一个离谱的故事来糊弄省委，糊弄大家吧？
一个农村少年，策划了两个县的工业改革？还总设计师？滑天下之大稽！这是对我们党组织原则的公然藐视！”
“没错！简直是胡闹！”另一个史风华派系的干部也跟着附和，“陈克清同志，你必须为你的言行负责！
我建议，立刻请这位无关人员出去，并且，你要为今天在会场上的不当言论，做出深刻检讨！”
一时间，群情激愤，矛头全部对准了陈克清。
他们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准备看陈克清如何在这场闹剧中灰溜溜地收场。
陈克清站在那里，像一棵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青松。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这阵喧嚣过去。
终于，史风华抬了抬手，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克清啊，我知道你年轻，有冲劲，想做出成绩。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急于求成，甚至不惜撒下这种弥天大谎，这可不是一个成熟的领导干部该有的作为啊！！！”
他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把全省的领导干部都当成三岁小孩来耍吗？
你说这个小子是总设计师，有什么证据？
难道清河水泥厂的水泥配方是他写的？
宁光洗衣粉厂的德国生产线是他一手策划修好的？那篇在上海掀起轩然大波的新闻稿，也是他写的？”
史风华每问一句，会议室里的讥笑声就更响亮一分。
这些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足以让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或者资深记者绞尽脑汁，怎么可能是一个农村少年能做到的？
陈克清笑了，笑得无比坦然。
“史副省长，你说的这些，还真就说对了。”他环视众人，朗声说道，“清河水泥厂的新配方，是他提供的，成本降低一大半，标号不降反升。
清河县洗衣粉厂那台被德国专家判了死刑的设备，是他带着几个工人，花费不到两天时间就给修好的！
至于那篇稿子，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宁光厂这次能以雷霆之势席卷北方市场，他们的产品定价、营销策略，同样是这位李默先生制定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陈克清这番话给震住了。
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震惊于他的执迷不悟和厚颜无耻。
史风华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
他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剧本在走。
陈克清的镇定，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但他还是不信，或者说，他绝不能信！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形：“陈克清！
你这是在挑战所有人的智商！你这是在拿省委的会议当儿戏！好！既然你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那我就跟你赌一把！”
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面无表情的李默，几乎是咆哮着喊道：“今天，就在这里！只要这个黄口小儿，能证明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能回答得了我们在场这些老家伙提出的问题！我史风华，从今往后，名字倒过来写！”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史风华会被逼到这个份上，竟然立下如此之重的赌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辩论，而是脸面上的豪赌了！
一旦输了，他这个副省长的脸面，将彻底丢尽，威信扫地！
王新在一旁急得直冒汗，他想拉住史风华，却已经来不及了。
周书记的眉头也锁得更紧了，他看着陈克清，又看看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光。
陈克清看着状若疯狂的史风华，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侧过身，对着李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小先生接下来，看你的了。”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陈克清身上，转移到了李默身上。
质疑，嘲讽，好奇，探究……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这个来自乡下的少年身上。
风暴的中心，终于轮到他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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