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省城政坛，因为陈克清的存在，掀起了一股被人们私下称为清河宁光新风的浪潮。
在陈克清的主导下，以李默那份规划为蓝本的《省城未来五年城市发展纲要》以惊人的速度通过了审议。
一批老旧、低效的国营厂开始试点改革，几个大型便民市场破土动工，城市基础设施的全面升级改造也被提上了日程。
桩桩件件，都精准地切中了时弊，顺应了民心。
陈克清的声望，一时之间逐渐朝着顶峰迈出。
省委大院里，人人都在说，这位年轻的市长，前途不可限量，未来进入省委核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在一片赞誉声中，陈克清却愈发频繁地往隔壁的小院跑。
有时候是深夜，他刚开完会，连家都不回，就直接拐进小院，和李默在院里的石桌旁一聊就是大半夜。
有时候是清晨，他带着两个肉包子，一杯豆浆，蹲在李默门口，像个等着老师解惑的小学生。
这股清河宁光新风，终究是没能吹进他自己家的那栋三层大别墅。
别墅里的气氛，比深秋的寒夜还要冰冷。
这天晚上，陈克清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难得没有先去李默那边，而是选择回了家。
他想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也想着，自己毕竟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他推开门，客厅里灯火通明。
卢冷雪穿着一身真丝睡袍，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一口一口地慢品。
她的身旁，女儿陈兰兰正在用新买的进口录音机听着邓丽君的歌，身体跟着节奏一晃一晃，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母女俩像是没看到他进来一样，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回来拿点东西。”陈克清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径直走向楼梯。
“站住。”卢冷雪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放下酒杯，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来，“我们尊贵的陈大市长，还记得回家的路？我还以为，你已经入赘到隔壁那个泥腿子家里去了。”
陈克清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眉头紧锁，“卢冷雪，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我阴阳怪气？”卢冷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陈克清，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半个月，你回过几次家？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还是说，你所有的心思，都已经放在了怎么讨好你那个小先生身上了？”
不等陈克清反驳，一旁的陈兰兰关掉录音机，也跟着开了口，语气里满是抱怨和委屈：“爸！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里的人都怎么说我？
他们说我爸被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给迷住了，连家都不要了！还有人问我，我爸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的，那个小先生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私生子三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克清的心上。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可以忍受妻子的冷嘲热讽，因为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
但陈克清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竟然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来揣测他，来侮辱那个帮了他天大忙的恩人！
“陈兰兰！你给我闭嘴！谁教你说这种混账话的！”他怒吼出声。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陈兰兰被吼得一缩脖子，但躲在母亲身后，气焰又高涨起来，“你天天往他那儿跑，吃的住的都快赶上我们家了！不是私生子是什么？难道是你爹啊？！”
“你……”陈克清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
他扬起手，这一次，是真的想狠狠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儿一个教训。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卢冷雪“霍”地站起身，将女儿护在身后，双眼圆瞪，宛如一头被激怒的母狮。“陈克清，你别忘了，你今天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靠的是谁！
是我卢家！你现在翅膀硬了，为了一个外人，要打我卢家的外孙女？
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这个市长当到头！”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克清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无力地垂落。
是啊，卢家！！！
这个他一直想要摆脱，却又如同附骨之疽的庞然大物。
他的岳父，省里的老领导；他的大舅子，手握实权的部门一把手。
他们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争，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屈辱，将他整个人淹没。
陈克清看着眼前这对面目狰狞的母女，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关心和理解，只有被触犯了利益的怨毒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为了这个城市的发展，为了千千万万百姓的福祉，在外面殚精竭虑，与人斗智斗勇。
可回到家，却要面对最亲近的人的猜忌和攻击。
卢冷雪见他服软，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她抱起胳膊，下了最后通牒：“陈克清，我今天就把话给你挑明了。
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跟那个姓李的小子来往！断得干干净净！否则，你就等着我爸收拾你吧！你自己选！”
陈兰兰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不许你再去找那个乡巴佬！我讨厌他！”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克清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愤怒和挣扎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萧索和解脱。
卢冷雪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我在笑我自己，太傻了。”陈克清冷声说道。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卢冷雪，看向她身后那富丽堂皇的客厅，眼神里再无一丝留恋。
他转身，重新走向楼梯。
但这一次，他没有停顿，步伐很是坚决！
“你去干什么？”卢冷雪厉声问道。
陈克清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平静得可怕的话：“你不是一直觉得隔壁好吗？
觉得我应该住到那边去吗？”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很好。”
说完，他大步走上楼梯。
几分钟后，楼上传来箱子拖动的声音。
卢冷雪和陈兰兰彻底愣住了。
她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陈克清可能会愤怒，会妥协，会争吵，但她们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去收拾东西！
这已经不是在赌气了，这是在用行动，彻底斩断和这个家的联系！
“陈克清！你给我站住！你疯了吗！”卢冷雪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陈克清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面无表情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对目瞪口呆的母女一眼，径直走向大门。
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卢冷雪终于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陈克清！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完了！你永远也别想再回来！”
陈克清的身体微微一顿。
他拉开门，回头看了她们最后一眼，脸上，竟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
然后，在母女俩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那个曾经困住他的牢笼，和他身后那两个他生命中最亲近也最陌生的人，一起关在了门后。
门外，夜色如水。
陈克清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只觉得浑身通透，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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