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天气虽依旧寒冷，但风中已隐约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预示着冬去春来。林晏清的产期愈发临近，整个宸王府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每一个环节都绷得紧紧的。萧煜几乎将所有的公务都挪到了府中处理，除非必要绝不出门，所有递到林晏清面前的东西，无论巨细，皆需经过数道查验。
然而，外界的“关怀”并未因王府的戒备森严而减少，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频繁地涌动起来。
这日，一位自称是已故柳纤云远房表姨的妇人递了帖子，说是听闻王妃即将生产，特从老家带来了几味山里寻的安产药材，药性温和，最是补气养血。帖子写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
林晏清看着帖子，只觉得讽刺。柳纤云都已成了静心苑里一抹快被遗忘的幽魂，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表姨”倒跳得欢。她本不欲理会，但萧煜沉吟片刻后，却道：“见见无妨，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会面依旧在开阔的花厅，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袄子，面容带着些风霜，举止却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的拘谨。她见到林晏清和萧煜，便噗通跪下，磕了个头，口称：“民妇赵杨氏，给王爷、王妃请安。”
“起来说话吧。”林晏清语气平淡。
赵杨氏战战兢兢地起身，从怀里掏出几个用油纸包得严实的小包，双手奉上：“这是民妇家乡的特产，当归、黄芪，还有一味‘血藤’，都是山里野生的，年份足，药效好。民妇想着王妃金贵之躯，生产最是耗气血，便……便冒昧带来了，还请王妃莫要嫌弃。”她说着，眼角竟还挤出了几滴泪，“纤云那孩子没福气，民妇只盼着王妃能平平安安，也算是……全了民妇一点念想。”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做得足。若是不知内情的，怕真要被她这“淳朴情深”打动。
林晏清示意云袖接过药材，却没有打开的意思，只淡淡道：“赵夫人有心了。不过王府药材皆有定例，太医亦时时请脉调整，倒是不必额外添加。夫人的心意，本妃领了。”
赵杨氏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是，是，王妃说的是。是民妇考虑不周了。”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般又道，“其实……民妇家乡还有个习俗，产妇临盆前，用晒干的茉莉花混着艾草熏蒸产房，能辟邪气，顺产程。民妇也带了些来，若是王妃不嫌弃……”
又是熏蒸？林晏清心中冷笑，这些人对“熏香”还真是情有独钟。她正欲回绝，萧煜已冷声开口：“不必。王府自有规矩，不劳外人操心。秦川，送客。”
赵杨氏被萧煜那毫不掩饰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忙告退。
人走后，林晏清看着那几包药材和旁边一小袋所谓的“茉莉艾草”，对萧煜道：“王爷觉得，这次是药材有问题，还是那熏蒸之物有问题？”
萧煜眼神锐利：“都有可能。甚至，可能两者皆无问题，只是用来麻痹我们，真正的杀招在后面。”他吩咐秦川，“将这些东西，连同之前收到的所有药材、香料，一并交由太医署几位院判共同查验，务必查清每一味药的来源、药性，以及相互之间可能产生的效用。”
“是。”秦川领命，将东西仔细收好。
林晏清拿出“育儿札记”，记下：柳氏远亲赵杨氏献安产药材及茉莉艾草熏料，动机可疑，待查。
她刚放下笔，锦书又进来禀报，说是永平郡主府派人送来了一尊白玉雕的“安产观音”，雕工细腻，玉质温润，附言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置于产房内，可保母子平安。
林晏清与萧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诮。这“安产观音”来得可真是时候。
“收下，查验，入库。”林晏清言简意赅地吩咐。她现在对这些打着“祈福”“安产”名头送来的东西，已近乎麻木。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接下来的几日，各种“产前关怀”络绎不绝。有送据说能“催生”的奇异果子的，有送“安神定惊”的古怪香料的，甚至还有一位与周家拐着弯沾亲的夫人，送来了一本手抄的《产育宝庆集》，说是祖传秘本，记载了许多难产急救的方子。
林晏清一律照单全收，然后交由太医署和萧煜的暗卫共同查验。那本《产育宝庆集》更是被几位太医翻来覆去地研究，试图找出其中可能隐藏的、错误的或者相克的方剂。
这天傍晚，太医署终于送来了对之前所有收缴物品的初步查验结果。大多数东西并无明显问题，除了赵杨氏送来的那包“茉莉艾草”。
“王爷，王妃，”前来禀报的是太医署一位素以谨慎着称的张院判，他面色凝重，“那包熏料，其中的茉莉花确系寻常茉莉，但艾草却并非普通艾草，而是混杂了一种名为‘梦回香’的南疆异草。此草晒干后与艾草极为相似，但若焚烧，其烟气吸入，会令人产生幻觉，心神涣散。于常人已是危险，于产妇……极易导致产程无力，血崩难止！”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林晏清听到“血崩”二字，心还是猛地一沉。好毒辣的心思！若她真用了这熏料，在产房那种环境下……
萧煜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的寒意让花厅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赵杨氏……”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王爷息怒，”张院判连忙道，“此物隐蔽，若非多位同僚共同辨析，几乎难以察觉。下官等会继续详查其他物品。”
“有劳张院判。”林晏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平稳，“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太医署务必保密。”
送走张院判，花厅内陷入一片沉寂。萧煜紧紧握着林晏清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自己似乎毫无所觉。
“她们……就这般容不下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林晏清反手握住他，指尖冰凉，语气却异常坚定：“她们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王爷，这笔账，我们记下了。”她拿出那本已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册子，在“赵杨氏”那一栏后面，重重地添上了“梦回香，欲致血崩”几字。
夜色渐深，王府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林晏清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幕，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里面的小家伙似乎睡得正香，偶尔轻轻动一下。
“宝宝，”她低声呢喃，眼神却锐利如刀，“你看，外面有这么多‘牛鬼蛇神’等着呢。不过别怕，爹爹和娘亲，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清理干净的。”
萧煜走到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没有说话，但那坚实的怀抱和有力的心跳，已是最好的承诺。风暴即将来临，但他们早已并肩而立，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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