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墨城军港,被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笼罩。东方既白,海天相接处仅有一线鱼肚白,将沉沉的夜幕撕开一道细微的裂隙。咸涩的海风比往日更烈,卷起浪涛,一遍遍冲刷着花岗岩垒砌的堤岸,发出节奏分明的轰响,宛如一面面巨大的战鼓正在被无形的手臂擂动。
青鸾独立于旗舰“破云号”高高的舰桥上,一身银鳞软甲在稀薄的晨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墨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扬起的战旗。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缓缓扫过下方港区的景象。
五十艘新下水的龙骨战舰,如同五十头蛰伏的巨兽,整齐地排列在深水航道两侧。它们摒弃了传统福船圆润的船型,线条更加修长锐利,高耸的桅杆如同刺向苍穹的长枪,坚实的船首像则统一雕刻着华胥的玄鸟徽记——那玄鸟引颈长鸣,双翼微张,目光锐利,仿佛随时准备啄开前方的一切阻碍。此刻,晨光熹微,玄鸟的轮廓在朦胧中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岸上,人影幢幢,却秩序井然。一队队身着统一深蓝色水手服、外罩轻便皮甲的士卒,正沿着跳板,沉默而迅速地登上来回接驳的舢板,再由舢板转运至各自主舰。金属甲片摩擦的细碎声响,靴底踏在木板上的沉闷脚步声,军官低声确认编制的口令声,与海浪声、风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雄浑而压抑的出征前奏。
青鸾看着这些面孔。他们大多年轻,皮肤被南洋的烈日灼成古铜色,眼神里既有对未知航程的警惕,更有一种经过严格训练和数次海上剿匪实战后沉淀下来的坚毅。他们是华胥用自己的方式培养出的第一代专业海军,他们的根在南洋,他们的血却即将洒向东北方那片陌生的、可能更加寒冷汹涌的海域。
“副帅,各舰人员、物资装载已近九成,预计辰时三刻可全部就位。”水师都督快步登上舰桥,双手奉上一枚以赤玉雕琢、玄鸟为纽的虎符,声音沉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
青鸾接过虎符,入手温润,却又沉甸甸的,象征着此刻起,这支舰队数万将士的性命与此次远征的成败,便系于她手。她握紧虎符,指尖感受到玉石上传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千钧重担。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不是用户之前纠正过的、不可能存在的长安元旦朝会,而是终南山,玄机谷。同样是黎明,山谷里弥漫的是草木清气和未散的晨雾。彼时,她还不是执掌虎符的华胥副帅,只是李明达,一个身体孱弱却心向自由的公主。她记得东方墨立于云雾之间,青衣飘渺,为她演示那套后来成为她武道根基的“流云诀”。他的声音平和,却字字印入心田:“鸾儿,力量的真意,不在于摧毁,而在于守护。守护你心中认为值得守护的一切,无论是一个人,一个信念,还是一方净土。”
那时,她懵懂,只觉那力量玄妙,能让她摆脱病弱的躯体。如今,她站在这里,手握决定数千人生死、关系一国命运的权柄,才真正体会到“守护”二字的沉重。守护华胥这片新生的净土,守护他与她共同描绘的蓝图,代价可能就是眼前这些年轻生命的陨落,可能就是眼前这片即将被战火浸染的翡翠海。
这与当年玄机谷中,那个只关乎个人超脱与守护的身边人的简单承诺,已然不同。权力的尺度放大,守护的范畴扩展,随之而来的抉择,也变得更加残酷和复杂。
她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东方墨昨夜在观星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我们要在世人看清之前,把锁链铸好。” 这锁链,既是拱卫华胥的北疆屏障,也是扼住未来潜在敌人咽喉的利器。这无关个人的喜恶,而是立足于这片新生国度存续发展的、冰冷而必要的战略。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清越,穿透海风,清晰地传入身后传令官的耳中,“各舰最后检查弩炮、拍杆、水密隔舱,确保万无一失。辰时三刻,准时升帆启航!”
“是!”传令官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很快,旗舰“破云号”的主桅杆上,一组玄鸟信号旗冉冉升起,在渐亮的天空中迎风展开。仿佛是得到了号令,港区内五十艘战舰的船帆相继被水手们合力升起,洁白的巨帆如同片片云朵,瞬间遮住了初升的朝阳,在海面上投下巨大的、移动的阴影。
帆索绷紧的吱呀声,船身破开海面的哗哗声,以及风中隐约传来的、各舰军官的号令声,交织成一片。庞大的舰队,如同一条缓缓苏醒的巨龙,开始调整方向,船首劈开墨城港平静的水面,向着东北方向,向着那片笼罩在迷雾与未知中的群岛,义无反顾地驶去。
青鸾依旧立在舰桥,银甲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望着前方浩渺无垠、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也潜伏着无尽风险的大海,心中那份属于晋阳公主李明达的柔软被深深埋藏,取而代之的,是华胥国副帅青鸾,那如手中剑锋般冷硬的决心。锁链必须铸成,无论前方是风浪,是土着,还是倭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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