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乐声渐次停歇,李显的宣誓之词犹在殿梁间萦绕未散。当新太子在赞礼官的引导下,缓缓起身,手持玉册宝玺转向群臣,接受百官朝贺时,太极殿内呈现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景象。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山呼之声整齐划一,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声浪洪亮,震动着殿宇。朱紫青绿的官袍如同潮水般拜伏下去,场面盛大而肃穆。然而,在这表面一致的恭贺之下,却是暗流涌动的各异心思。
前排的宰相郝处俊,须发皆白,面容古井无波,依制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却透着一种疏离的谨慎。他眼帘低垂,掩去了眸中深处的忧虑。作为历经风雨的老臣,他亲眼目睹了废太子李贤从聪慧监国到身败名裂的全过程,更深知帘后那位天后的手段。这位新太子,性情软懦,其得立并非因其贤能,更多是因其“易控”。大唐的江山,交到这样一位太子手中,前景实在难料。他与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侍中李义琰交换了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更多中低阶的官员,则是在山呼时偷偷抬起眼角,目光飞快地扫过御榻上精神不济的高宗,又迅速掠过那一道隔绝内外的珠帘,最后落在看似风光无限的新太子李显身上。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权力的真实流向——陛下的病体恐难支撑,而天后已然掌控全局。新太子的册立,非是危机的结束,恐怕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他们的恭贺声虽然响亮,心中却在急速盘算着如何在未来的风浪中自处,如何在这对母子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
当然,也不乏一些善于察言观色、或是早已暗中投向某些势力的官员,脸上堆砌着过于热切的笑容,叩拜的姿态也显得格外谦卑,试图在这位看似“前途无量”的新主子面前留下印象。只是他们那闪烁不定的目光,暴露了其投机取巧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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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这权力中心的某处,上官婉儿立于窗前,手中捧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远处贞观殿方向传来的、隐约可闻的山呼“千岁”声,如同细密的针,刺入她的耳膜。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月前废太子李贤被押解出京时,那萧索绝望的背影,以及他流放前,自己冒险传递消息时所见的、那双充满冤屈与不甘的眼睛。
如今,构陷者身着冕服,高居庙堂,受百官朝贺;而蒙冤者远窜巴州,生死未卜。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脸颊上那凹凸不平、带着刺痛感的黥印。“忤逆”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不仅烙印在肌肤上,更深深烙入了她的灵魂。这耻辱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权力的冷酷与真相的沉重。
她睁开眼,目光清冷如秋霜,望向东宫的方向。那一片喧嚣与荣光,在她看来,不过是建立在谎言与牺牲之上的虚幻楼阁。李显那看似恭顺的皮囊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虚伪与怯懦,她或许比许多朝臣看得更为透彻。
“殿下……”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知是在呼唤那远在巴州的李贤,还是在讥讽那新任的东宫之主,“这‘千岁’的呼声,您可能承受得起?这以血铺就的东宫之路,您可能走得安稳?”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明暗交错,一如这帝国的朝堂,表面光鲜,内里却已滋生着无法言说的黑暗与裂痕。她手中的书卷,悄然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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