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宫禁万籁俱寂。
武媚寝宫内,烛火通明。她已卸去钗环,只着一袭素白寝衣,坐于案前。案上堆叠着白日里各地呈报的、庆贺改元“永隆”的祥瑞奏章——某州称发现醴泉,某郡言天降甘露,图文并茂,辞藻华丽,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这些奏章,神色平静无波,既无欣喜,亦无厌烦,仿佛在检视一批与己无关的货物。这些所谓的“祥瑞”,多半是地方官员揣摩上意、粉饰太平的产物,她心知肚明。然而,她需要这些声音,需要这“永隆”的吉兆如同潮水般淹没朝野,冲淡废太子带来的震荡,巩固她与新太子所代表的“新局”。
【永隆……】她合上一份奏章,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于她而言,这年号绝非简单的纪年更迭,而是她权力道路上的一座清晰里程碑。它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也开启了一个由她意志主导的、名为“永隆”的新篇章。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李治的病弱,李显的顺从,朝臣的噤声,乃至这天下纷纷扬扬的“祥瑞”,皆是她精心布局下的棋子。这“隆”盛之世,必须按照她的意愿呈现,也必须在她绝对的掌控之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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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书房内,李显亦未安寝。
他换下了沉重的冕服,只着常袍,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宣纸,他手握紫毫,饱蘸浓墨,迟疑良久,终于缓缓落笔,写下“永隆”两个大字。
然而,那笔迹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浮与犹豫。“永”字的那一捺,带着些许颤抖;“隆”字的右耳旁,更是显得拘谨无力。这两个承载着帝国期许与母后重望的字,在他笔下,毫无磅礴气象,反而像是两道沉重的枷锁,压得他笔锋难以舒展。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写下的字,眉头紧锁。这年号于他,是梦寐以求的荣耀冠冕,他为此不惜隐忍,不惜……沾染污秽。可当这冠冕真正戴在头上,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其难以承受之重。母后那无处不在的目光,那看似关怀、实则剥夺一切的“引导”,那被轻易改动的东宫属官……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这“永隆”于他,并非通往权力顶峰的阶梯,而更像是一座必须以绝对顺从为代价才能暂时栖身的华美囚笼。下一步该如何?他茫然四顾,只看到四周无形的墙壁,和墙壁之上,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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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所居的僻静小院内,灯火早已熄灭。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静静流淌进来,在地面铺上一层清冷的银霜。上官婉儿已然安寝,呼吸平稳悠长。只是在她枕畔,放置着白日里她书写过的那张废弃纸笺。纸上,“永隆”二字墨迹早已干透,而在那二字之上,一道斜斜划过的、淡墨的痕迹,在凄清的月色下,依旧清晰可辨。
那划痕,并非愤怒的涂鸦,而是一种冷静的、近乎决绝的割裂。它划开了表象与真实,划开了颂歌与悲音。年号于她,是浮华喧嚣的表象,其下掩盖的暗流、冤屈、人性的扭曲与权力的冷酷,才是她所凝视的真实。纵然身陷困境,近乎被遗忘,她的心却如这月光般清明冷澈,洞察着这“永隆”光环之下,每一道细微的裂痕与不祥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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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年号已然开启,象征着又一个轮回的起始。
然而,无人知晓,这被寄予厚望的“永隆”之下,最终酝酿而成的,将会是如武媚所愿的、在她绝对掌控下的“盛世”,还是李显那充满压抑与变数的傀儡生涯,或是上官婉儿所洞见的、更猛烈的风暴与颠覆。
宿命的齿轮,在夜色中悄然转动,碾过荣耀,也碾过悲怆,向着未知的前路,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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