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踏入三月,关中的噩梦非但没有缓解,反而以惊人的速度滑向深渊。那轮烈日仿佛吸干了天地间最后一丝水汽,变本加厉地炙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曾经被视为关中命脉、滋养了无数代秦川儿女的江河溪流,率先露出了死亡的征兆。
渭水之殇:
宽阔的渭水河床,如今大片大片地裸露在外。曾经奔流不息的浑黄河水,萎缩成河心一道浑浊不堪、几近停滞的细流,如同垂死巨蟒血管中最后黏稠的血液。裸露的河床被晒得龟裂,泛着惨白的光泽,上面遍布着来不及逃入深水或因缺氧而亡的鱼鳖尸骸,在烈日下迅速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昔日帆影点点的渡口,如今空余朽木破船搁浅在干硬的泥地上,景象凄凉得让人心悸。
泾水之涸:
“泾渭分明”的奇观早已不见。泾水的情况更为惨烈,上游来水断绝,部分河段已彻底干涸见底。河底的卵石滚烫,偶尔能见到深嵌在淤泥中的、年代久远的沉船残骸或不知名的骨骸,仿佛这场大旱,将时光长河也一同晒得断了流。
争水之血:
水,成了比黄金更珍贵的存在。
在尚有涓滴水流的地方,取水的人群从黎明前便排成了蜿蜒曲折的长龙。木桶、瓦罐、甚至开裂的葫芦,所有能盛水的器物都被拿来。人们眼神呆滞,嘴唇干裂起皮,死死盯着前方那细弱的水流,每一滴水的落下,都牵动着无数颗绝望的心。
焦躁与绝望在等待中酝酿、发酵。
“排好队!都排好队!”里正嘶哑地维持着秩序,声音在干热的空气中显得苍白无力。
“凭什么他们上游村子的人能多舀几桶?我们下游的田都快死绝了!”一个赤膊的汉子双目赤红,指着前方吼道。
“就是!水都快没了!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怨气如同火药,一点即燃。
推搡,很快变成了咒骂,继而演变成拳脚相加。不知是谁先抢起了扁担,混乱瞬间爆发。木桶被砸碎,瓦罐破裂,珍贵的清水混着泥浆和血迹,渗入干裂的土地,瞬间消失无踪。哭喊声、怒吼声、厮打声混杂在一起,昔日淳朴的乡民,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化作了争夺生命之源的野兽。等到官府差役闻讯赶来,驱散人群,地上已躺倒了数个头破血流的伤者,以及一具在混乱中被活活踩踏致死的尸体。那具尸体大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依旧毒辣的日头,仿佛在质问这无情的苍天。
希望的湮灭:
陈五没有去参与那绝望的争夺。他只是在自家田埂上坐了一天,看着最后几株顽强的麦苗,也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抹绿色,化作了与大地同色的枯黄。他伸出手,轻轻一碰,那麦苗便碎了,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自家的土坯房。屋内,面色蜡黄的老妻搂着饿得连哭都无力出声的孙儿,眼神空洞地望着他。灶台冰冷,米缸早已见底多日。
“当家的……” 老妻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陈五没有回答,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跟随了他大半辈子、磨得锃亮的锄头。他走到院中,对着那块代表着他们家最后希望的、如今已彻底死去的麦田,高高举起了锄头。
他没有锄向田地,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锄头狠狠砸向了旁边一块巨大的、原本用来拴牲口的青石!
“哐——!”
一声刺耳的金石交击之声炸响,伴随着四溅的火星。那坚硬的青石竟被砸出了一道深坑,陈五虎口震裂,鲜血顺着锄柄流淌下来。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崩裂的石块,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这砸向石头的锄头,砸碎的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这赤地千里之下,无数生灵无声的、血泪的控诉。
长安城内,浑浊的空气里开始混杂起若有若无的尸臭。大明宫的宫墙再高,也无法完全隔绝这来自人间地狱的气息。偶尔有风穿过重重殿宇,带来坊间隐约的哭嚎与骚动,如同鬼魅的低语,敲打着这帝国心脏看似坚固、实则已悄然出现裂痕的外壳。上官婉儿行走在宫巷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绝望与戾气的躁动。她额上的黥痕隐隐发烫,仿佛感应到了这帝国肌体下,那正在溃烂流脓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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