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的青铜碎屑犹沾蟒袍血痕，琼华苑的宫灯已映出婚书暗纹。
“萧玉儿袖中藏的是孔雀胆，”张诚碾碎手中蜡丸，“婚宴合卺酒，一盏可穿肠。”
陈锋指尖拂过鎏金请柬上“永结同心”四字，唇角冰纹微绽：“告诉礼部，本王要添一道菜——岭南进贡的‘百毒羹’。”
当合欢殿琉璃盏映出萧玉儿袖底寒光时，陈锋玄袍广袖拂过金樽——泼洒的酒液在青玉砖上蚀出蜂窝孔洞，满殿惊呼中，他拾起滚落殿角的鎏金酒壶，壶底双头蛇徽在烛火下狰狞毕现：“爱妃的嫁妆…倒是别致。”
祭天大典的青铜碎屑仿佛还嵌在洛阳宫城的砖缝里，带着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琼华苑内，宫灯次第亮起，将一纸描金绣凤的婚书映照得流光溢彩，却也在“永结同心”的吉祥纹样下，拖曳出长长的、如同毒蛇盘踞的阴影。
张诚的身影如同融入烛光边缘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锋身后。他摊开手掌，掌心一枚蜡封的细小药丸已被指尖碾碎，露出内里一撮幽蓝泛紫的诡异粉末，在宫灯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王爷，栖霞阁眼线冒死传出。”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淬着寒冰，“萧玉儿贴身侍女‘碧荷’今日申时，于西市‘回春堂’后巷，秘密交接此物。经老贺头验看，”他顿了顿，目光锁死那撮粉末，“是岭南深山所出的‘孔雀胆’，剧毒，色味极淡，遇酒则融。一盏之量，可蚀金穿石，入腹…肠穿肚烂。”
他抬起眼，看向书案前端详着鎏金婚书的陈锋：“婚仪流程已定，酉时三刻，合欢殿内，太子妃将亲执玉壶，为新王妃玉儿斟满合卺金杯。”
烛火跳跃，将陈锋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他眼底深潭般的寒意。他指尖拂过婚书上那四个烫金的“永结同心”大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唇边却缓缓绽开一丝冰裂纹般的弧度。
“永结同心？”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玩味，仿佛在咀嚼一个荒诞的笑话。他放下婚书，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鼓。“张诚。”
“在！”
“去一趟礼部衙门。”陈锋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那里，属于萧家乃至东宫的最后挣扎，正如同濒死毒蛇般蠕动。“告诉周尚书，岭南新近进贡了一批奇珍，本王心甚悦之，欲于婚宴之上，为陛下及诸位宗亲大臣添一道新菜，以表孝心与…谢意。”
他顿了顿，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吐出三个字：
“百毒羹。”
张诚眼中精光爆射！瞬间领会！王爷这是要以毒攻毒，以“献宝”为名，将这场婚宴变成毒物鉴别的修罗场！在满座宗亲重臣面前，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逼着萧玉儿、逼着萧家，在“百毒羹”的映照下，无所遁形！
“属下即刻去办！”张诚躬身，身影迅速没入殿外浓重的夜色。
合欢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赤红的地毯从殿门一直铺到九阶丹陛之下。丝竹管弦奏着喜庆的《凤求凰》，悠扬婉转，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权力场特有的紧绷与算计。
皇帝高踞丹陛御座，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太子陈寰坐在下首稍侧的位置，脸色依旧带着祭天台受惊后的苍白，蟒袍下摆遮掩着腿上包扎的伤口，看向陈锋的目光深处，是毒蛇般的阴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九皇子陈瑄垂眸端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宗室亲王、三品以上重臣依序列坐，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今日的主角——岭南王陈锋，以及他身旁凤冠霞帔、盖着大红销金盖头的新王妃萧玉儿身上。
礼部尚书周文博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洪亮与喜庆：“吉时已到——新人行合卺之礼！”
殿内乐声稍歇，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
两名身着彩衣的司礼宫女，手捧鎏金托盘，款款上前。盘中，是一对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合卺杯，在满殿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圣洁的光泽。
太子妃柳氏，今日作为皇室长嫂的代表，亲自执壶。她身着华贵的明黄宫装，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端庄微笑，莲步轻移，走到玉盘前。她伸出保养得宜的玉手，执起一柄同样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酒壶——壶身圆润，雕着缠枝并蒂莲，寓意和美。
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放轻了。
柳氏的动作优雅而精准，玉壶微倾，清澈的酒液带着醇厚的香气，注入第一只合卺杯中。酒满七分，她放下玉壶，端起金盘，含笑走向丹陛下并肩而立的陈锋与萧玉儿。
“请岭南王、王妃，共饮合卺，永结同心。”柳氏的声音温婉动听。
红盖头下，萧玉儿似乎有些紧张，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金盘中的酒杯。
陈锋面色平静无波，玄色蟠龙王袍在殿内辉煌灯火下深沉如夜。他伸出手，动作从容不迫，稳稳地端起了靠近自己的那一杯合卺酒。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拂过金盘的边缘。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凉杯壁的刹那——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丝竹声掩盖的脆响！
陈锋那看似随意垂落的玄色广袖袖口内侧，一枚边缘打磨得极其锋锐的玄铁鳞片，如同拥有生命般，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精准地“刮”过柳氏手中玉壶的壶底！
动作快如闪电，轻柔得如同情人的触碰，却又带着分金断玉的锋锐！
柳氏只觉得手中玉壶微微一震，似乎被什么轻蹭了一下。她并未在意，脸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端着金盘，将另一杯酒递向盖着红盖头的萧玉儿。
萧玉儿在盖头下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伸出戴着赤金嵌宝护甲的纤纤玉手，稳稳地接过了酒杯。
“请新人，共饮此杯——”礼部尚书周文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锋与萧玉儿，隔着朦胧的红盖头，彼此举杯。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两杯在烛火下荡漾着诱人光泽的酒液。
陈锋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弧度，手腕微抬，作势欲饮。
萧玉儿在盖头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也毫不犹豫地将杯沿凑向唇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嚓——！”
一声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合欢殿！
声音来自丹陛之下！
太子妃柳氏手中，那柄刚刚为新人斟满合卺酒的羊脂白玉酒壶，竟毫无征兆地从壶底正中央——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壶内的酒液如同决堤般，瞬间从裂缝中狂涌而出！
柳氏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手一松！
“哐当！”
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壶重重砸在坚硬如铁的青玉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清澈的酒液混合着锋利的玉器碎片，飞溅开来！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
那泼洒在青玉砖上的酒液，竟然如同滚烫的强酸，瞬间发出了“嗤嗤”的恐怖声响！伴随着刺鼻的白烟升腾而起，坚硬光滑的青玉砖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无数密密麻麻、深达寸许的蜂窝状孔洞！如同被万千毒虫瞬间啃噬过一般！
“啊——！”
“毒！酒里有毒！”
“护驾！快护驾！”
死寂被打破，合欢殿内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怒吼声、杯盘倾倒声混杂成一片！方才还道貌岸然的宗亲重臣们，此刻如同受惊的鸟兽，惊慌失措地向后躲闪，撞翻了桌案，带倒了屏风！御座上的皇帝猛地站起，脸色铁青！太子陈寰更是惊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酒杯，仿佛那里面也盛满了穿肠毒药！
一片混乱狼藉之中，唯有陈锋，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玄色王袍纤尘不染。他手中那杯合卺酒，甚至未曾洒落一滴。他看都没看地上那摊冒着白烟、嗤嗤作响的恐怖景象，目光平静地扫过身旁僵硬如石、红盖头剧烈颤抖的萧玉儿，最终落在了那滚落至丹陛角落、壶身已经碎裂、但壶底尚且完好的鎏金酒壶底座上。
在无数道惊魂未定的目光注视下，陈锋缓步上前。他的玄色皮靴沉稳地踏过狼藉的酒液和碎玉，走到那鎏金壶底旁，俯身，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枚不过巴掌大小、却承载着致命杀机的金属残片。
他将壶底翻转，举至眼前。
殿内通明的烛火，清晰地映照出壶底内侧，一个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徽记——双头蛇缠绕着一柄淬毒匕首！那是萧家暗卫“毒牙”的独门标记！
“爱妃，”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与混乱。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那顶在混乱中已然歪斜、露出萧玉儿半张煞白俏脸和那双充满惊恐绝望眼眸的红盖头，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如同新月出鞘的刀锋。
他扬了扬手中那枚烙印着双头蛇徽的鎏金壶底，目光扫过她手中那杯几乎要拿捏不住、微微颤抖的合卺酒。
“你的嫁妆…”
陈锋的声音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死寂的殿内，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倒是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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