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的冰面倒映着血色残阳，黑狼王阿史那咄吉的头颅被硝制封入铁函，连同那柄暗藏通敌密信的镶金弯刀，由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崔府。岭南首府城内却已掀开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格致院正门高悬“论道台”三字匾额，青灰色水泥筑就的方形高台在冬日薄阳下泛着冷光。台下人头攒动，数千士子商贾翘首以盼，台上仅设一席一几，杜九章枯瘦的身影端坐如松，面前摊开一卷新编《岭南算经》，封皮上“田亩均税新法图解”八字墨迹未干。
“荒谬！”台下一声厉喝炸响，白发皤然的鸿儒周敦颐由弟子搀扶登台，手中《周礼》掷于案上，书页翻飞如受惊白蝶，“《周礼》有云：‘九赋敛财贿，九贡致邦用’！税赋之制乃圣人定鼎，岂容尔等以奇技淫巧妄改祖法？！”他枯指直戳算经上纵横交错的田亩分割图，“此等妖图，乱我纲常！”
杜九章眼皮未抬，炭笔在青檀纸上疾走如飞：“苍梧郡上田七百顷，中田千二百顷，下田两千顷。按旧制上田亩税一斗，中田七升，下田三升，岁入该十四万六千石。然——”笔锋陡然凌厉，“崔氏占上田四百顷，仅纳‘火耗’折银；赵氏圈中田八百顷，以‘义仓捐’抵赋；寒门佃农耕下田两千顷，实纳二十三万石！敢问周公，圣人可教您盘剥小民以肥巨室？”
台下死寂。周敦颐面皮紫胀，喉头咯咯作响。
风暴在州学明伦堂内酿成飓风。数十名守旧儒生将新编农政教材撕碎践踏，碎纸如雪片纷飞。“工学竟与圣贤书并列？陈锋是要断天下读书人根基！”为首的生员刘崇义踏上案几，挥臂怒吼，“今日焚尽妖书，清我学府！”火把高举，直扑书库！
“谁敢！”一声清叱似冰泉击石。白芷荆钗布裙立于书库石阶，身后是三百手持量尺圆规的工学弟子。“此书库有水泥为骨，精钢为门，尔等纵有千炬，可能焚透三寸？”她冷眼扫过人群，“尔等食朝廷廪米，可知盘中餐，粒粒是水车汲灌、新犁深耕所出？尔等身上衣，寸寸是飞梭机杼、百工心血所织！骂工学是奇技淫巧？”她猛地展开手中《水经新注》，沧澜江改道图如蛟龙腾跃纸上，“若无此‘奇技’，去岁洪汛，尔等早成鱼鳖之食！”
火把在刘崇义手中颤抖，映亮他惨白的面孔。工学弟子沉默前压，手中铁尺如林，寒光凛冽。
崔琰的毒计随北风潜入岭南。三辆覆篷马车趁夜驶入州学后巷，车帘掀处，京城太学博士王粲捧出檀木匣，金叶书帖灼人眼目：“周鸿儒、刘贤生，崔司徒赠金叶千片，请二位以‘清君侧’之名，联百儒血书叩阙！指斥陈锋以妖学惑众，毁我千年文脉！”
周敦颐指尖拂过冰凉的叶片，老眼浑浊：“此非金叶，是催命符啊…”他望向窗外格致院彻夜不熄的灯火，那里正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杜九章以“复式记账法”拆穿某豪强虚报田亩的奏表，为民追回隐田万顷！
刘崇义却一把攫过金匣，眼中燃起癫狂：“陈锋不死，圣学必亡！明日论道台，吾等以命搏之！”
腊月初八，论道台已成修罗场。台上堆积如山的典籍被刘崇义率众抛掷焚烧，《周礼》《尚书》在烈焰中蜷曲哀鸣。周敦颐立于火堆旁，老泪纵横：“今日焚书，乃为后世留正气！”台下守旧儒生齐声应和，声浪如潮。
“好一个留正气！”陈锋玄衣王驾突现高台，靴底踏碎一片燃着的《孟子》残页，“孟子曰‘民为贵’，尔等圈田夺民食时可记得？《尚书》言‘正德利用厚生’，尔等阻水车、毁织机时可记得？”他抓起灰烬中半焦的《岭南农书》，封皮“盘龙渠溉田十万顷图”赫然在目，“这书上每一道墨线，救活岭南饥民三十万！尔等所焚何书？是生民活命之书！”
王驾威压如冰山倾覆，刘崇义踉跄后退，嘶声辩驳：“妖书坏人心术…”
“坏的是谁的心术？”陈锋厉喝截断，玄袖挥向台下——人群自动分开，露出数百粗布短褐的农户匠人！老农赵五颤巍巍捧出新稻穗：“王爷新政，让俺家亩产翻倍！烧书的贵人，可知饿殍遍野时，仁义在何处？！”铁匠张猛高举齿轮组：“水车轴承是俺打！没这‘奇技’，周公早饿得啃《周礼》充饥了！”
民声如浪，冲垮高台虚火。刘崇义瘫坐在地，怀中金叶散落如冥纸。
崔琰收到岭南密报时，手中玉盏坠地粉碎。绢书上血字淋漓：“周敦颐当众撕毁金叶帖，斥崔氏‘以文脉为刀’；刘崇义持金叶鼓噪，被百姓殴毙于街市；新学已成燎原火，焚尽守旧朽木！”
“陈锋…你掘我根基！”崔琰目眦尽裂，喉头腥甜翻涌。他仿佛看见水泥讲堂拔地而起，蒙童诵读的不是“子曰诗云”，而是“水车之力可抵百牛”；寒门士子钻研的不再是华丽骈文，而是炼铁高炉与河道疏浚图。岭南的星火已烧穿千年黑幕，直扑世家赖以存续的经学神坛！
紫宸殿内，大周皇帝展开王璞密奏。绢上字迹如刀：“岭南蒙童皆习《工学初阶》，言‘械巧利万民’；州学弟子半数专攻农政算学，视诗赋为末道！陈锋所谋非止刀兵，乃绝我文明根基，断世家千年文脉！此獠不除，华夏将成魑魅之国！”
奏疏飘落金砖，似一片裹尸布覆住摇摇欲坠的王朝。
灰烬之下，新木参天！
杜九章复式记账拆豪强画皮，隐田归民万顷，算筹为剑诛心；
白芷率工学弟子铁尺量尺作剑阵，护书库如守国门，冷斥：“尔等衣食用度，哪件不出百工？”；
崔琰金叶策反，周敦颐焚圣籍泣血明志，刘崇义攫金癫狂：“陈锋不死，圣学必亡！”；
陈锋踏火登台，擎焦卷怒喝：“尔等焚的是生民活命书！”，万民声浪碎虚火；
老农捧嘉穗为盾，铁匠举齿轮为矛——民心如潮吞金叶，守旧儒生毙于市井；
崔琰接血报目眦裂，王璞密奏惊帝阙：“此獠绝我文脉，华夏将成魑魅国！”
岭南星火已焚经学朽木，他日燎原，当照彻九州新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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