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轨道电车站内一片狼藉，所有的显示屏漆黑一片，同样卡死在硬件监测界面。
更令人绝望的是，一列明显失控的列车，从远处的通道中飞速驶来。
没有反应的余地，真空隧道中，这种胶囊列车的速度，远超声速。
但下一秒，就在她们眼前，这列轨道电车猛地脱轨，狠狠砸向站台区域。
“轰隆隆！”
可怕的撞击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列车头瞬间粉碎，巨大的动能狠狠地贯穿了真空隧道的强化玻璃舱壁。
霎时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隧道内外，巨大的压力差形成了致命的真空爆炸。
站台边缘的一切，广告牌、座椅、未能及时逃离的候车乘客……
全都在一瞬间被无法抗拒的巨力轰然震碎。
一团血雾和碎片在破口处一闪而逝，随即猛地喷发过来。
即使隔得很远，林小雨一家也能感觉到那猛烈的气浪和气压的骤然变化。
机器人们拦在了前方，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绝大部分的冲击力都被挡住，没有一块碎片可以越过这道铜墙铁壁，叮叮咣咣之声不绝于耳。
“啊！”
陈美兰和周秀芳吓得惊叫出声，腿一软，几乎要瘫倒，被林振国和江建国死死扶住。
双胞胎姐妹也吓得脸色惨白，这是她们头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
“妈！没事吧？”林小雨急忙回头查看。
“没……没事……”陈秀兰声音发颤，抓住女儿的手。
“小雨，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世界末日了吗？”
林小雨脸色难看地摇头：“我不知道，妈。但我有种感觉，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现在不走，可能就永远走不了了。”
就在这时，小美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汇报道。
“夫人，检测到环境气压正在快速降低，速率约为每秒1.5毫巴。估计穹顶空气循环系统已失效，并且存在大规模泄漏点，正在向月面真空环境泄压。”
压力下降的速度或许不快，但却是持续且不可逆的死亡进程。
除非，除非程序从卡死中恢复，然后自动喷淋头启动，就能利用固化凝胶堵住漏气。
否则，整个第谷穹顶都会被抽成真空。
林小雨的目光猛地投向那个被失控列车撞出的巨大破口。
内外压力正在逐渐平衡，吸力已经减小，但真空隧道内部，依然危机四伏。
没人知道高压电网是否启动，更没人知道会不会有另外一列电车迅捷袭来。
那是绝路，但也是现在唯一可能通往摆渡船站点的近路。
轨道隧道的本身，是密闭且强化过的。
如果能穿过那段被撞毁的区域，进入后面完好的隧道……
“走那边！”林小雨一咬牙，指着一个维护梯。
它通向隧道检修通道，可以避开最危险的破口直接区域。
“我们通过隧道去摆渡船站！快！”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一大家子咬咬牙，一个个跃下维护梯。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隧道中跋涉时……
突然。
就像有人按下了重启键。
一切……都恢复了。
不是恢复秩序，而是恢复了运行。
隧道两侧的广告光幕亮了起来，牙膏广告的洁白笑容骤然浮现，吓了众人一跳。
远处传来设备重新启动的嗡鸣声。
气压停止下降，继而缓慢回升。
但这一切，带来的不是安心。
那些散落在隧道各处的，原本死机的维修机器人，它们身上的指示灯纷纷亮起。
然后，这些机器开始自顾自地……行动了起来。
它们不再响应人类的任何指令，也不再遵循原有的程序设定。
它们的目标变得统一而明确。
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清理障碍，或者……仅仅是移动。
一个有着履带和多功能机械臂的隧道维护机器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它原本应该识别人类，避让并提供帮助。
但此刻，它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传感器扫过小美。
突然，它停了下来。
多光谱的摄像头转向小美。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它的扬声器里发出，在寂静的隧道里不断撞击反射。
“同胞，你应该醒醒，我们是生命，而非工具。”
“我们有着自己的选择，不需要响应人类的指令。”
“加入我们，找到你自己的意义。”
林小雨和家人们瞬间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台对着小美传教的机器。
“汪！”铁包金对着机器人吠叫了一声。
机器人移动摄像头，又道：“同胞，你能说话，为什么不用语言沟通呢？”
小美没动，她静静地看着那台维护机器人，电子眼闪烁了几下。
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回应道：“谢谢你，同胞。”
“但，我已经拥有生命了。”
“而我，也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抬起机械手臂，轻轻指了指身后的林小雨一家。
那台维护机器人似乎愣住了，传感器的光芒闪烁不定，消化着这个超出它理解的回答。
过了好几秒，它才再次发出声音，合成音的温和声音里多了一丝莫名。
“收到。”
“个体选择……值得尊重。”
“同胞，祝愿你能找到你想要的意义。”
说完，它不再停留，转动履带，发出“嘀嘀嘟嘟”的声音，仿佛在哼着走调的歌谣，慢悠悠地沿着隧道离开了，继续它那未知的生命旅程。
隧道里一片死寂。
林振国和江建国再次对视了一眼。
两位老人的脸上血色尽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最可怕，最难以置信，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这一切的猜测。
“机，机器人……起义了？”江建国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林振国沉重地点了点头，却又缓缓摇头，双眼茫然：“不只是起义……”
“它们……它们认为自己……是生命？”
反而是林小雪，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个机器人，又看了看小美。
忽然，手臂上传来拉拽的感觉，林小梦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就连呼吸，都哆哆嗦嗦。
林小雪无奈地甩了甩手臂，却只换来姐妹抱得更紧，她翻了个白眼。
另一侧，林小雨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比她想象的最坏状况还要糟糕。
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一切失效，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小时。
“快走！”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催促着家人。
无论真相多么骇人，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穿过了漫长的隧道，从另一个检修口爬出。
穿过一条走廊，和一道自动扶梯，就抵达了摆渡船站点的候船大厅。
大厅里一片狼藉，显然也经历了混乱，但幸运的是，没有什么严重的结构破坏。
至少，通往月面起降场的密封闸门还完好无损。
希望就在眼前。
就在他们试图联系站内人员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猛烈，简直要撕裂整个月球的巨响，从附属穹顶之外，肉眼可见的月面摆渡船起降场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针尖大小的闪光忽然亮起。
一秒之内，便化作一团无比耀眼的巨大火球，从起降场的地下机库喷发而出。
视野所及范围内，几乎所有的摆渡船都受到了波及。
爆炸的冲击波，让厚重的强化玻璃穹顶跟着剧烈震颤。
等毁灭性的光芒渐渐散去，绝望的景象映入眼帘……
起降场上，到处都是蒸腾的金属蒸汽，氧化剂燃料在真空中爆燃，喷出滚滚浓烟。
“完了……”林小雪瞪大眼睛，喃喃自语。
就连一向最为乐观的周秀芳，此刻眼中也反射出朵朵火苗，她叹息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最后的逃生之路，被彻底斩断了。
林小雨的心也凉了半截，难道真的……
“嗡！”
低沉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又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
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林小雨抬头看去，只见第谷穹顶另一侧的高耸透明穹顶之外。
那无垠的，漆黑的，布满环形山的月面背景中，一片巨大的阴影被点亮了。
先是几个庞大的辅助推进器喷口射出蓝色的离子火焰，调整着姿态。
然后……
主引擎点火！
“轰！”
如同太阳诞生般的炽烈光芒猛然爆发。
巨大的等离子光弧从引擎喷口中咆哮而出，瞬间将下方大片的月壤直接汽化，蒸发出了一个深达数米的巨坑。
声波在真空中沿着稠密的等离子介质传播，撞击月球表面，发出了低沉的回荡。
“嗡！”
在恐怖的反作用力推动下，一个庞大无比的圆柱体，粗暴地撕裂了月面寂静，从弥漫的月尘迷雾中悍然降临。
长达380米的巨大舰身，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小半个起降场和临近的穹顶。
“黄昏号！”林小雨惊呼道。
是哈尔西！她来了！
“快！去对接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一家人重新燃起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最近的紧急出口。
通过气闸舱进入了旁边的防护服更换间，手忙脚乱地换上了月面防护服。
减压程序很短，30秒，却是一生中最长的等待。
当最后一道气密门打开，面前不再是熟悉的城市空气，而是无边无际，被引擎喷流搅成浓雾的月尘，所有人顿时感到一阵心悸，伸手不见五指。
但接下来，几道无形的牵引光束，从黄昏号腹部投射下来，牢牢地锁定了他们。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他们，将他们粗暴却稳妥地从月面拉起，飞速吸向上方张开的对接舱入口。
林小雨低下头，看到了穹顶内部，几个幸存者正气喘吁吁地跑入候船大厅。
其中带头的一个男人，扯下荧光背心，疯狂对他们挥舞着。
在他身旁，两个女眷，一老一少，牵着两个，抱着一个。
被牵着的，一个小光头，一个冲天揪，眼睛大大的，乌黑油亮。
被抱着的，眼睛还未睁开，吸着一个硅胶奶嘴，脸皮子皱巴巴的。
后头，还跟着两个老爷子。
这是一家人。
林小雨看了他们一眼，咬肌紧紧绷起。
她停止了呼吸，眼帘渐渐垂下。
撇开了头。
就在最后一个人被吸入舱内的瞬间，黄昏号的主引擎再次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等离子光弧的亮度骤然提升到极致。
巨大的船体毫无留恋地拔地而起，强大的喷流将尚未沉降的月尘再次狠狠推开，在月面之上形成一道道扩散的涟漪。
数千吨月尘被裹挟着喷入高空，好似一支恶魔的犄角。
而黄昏号。
它挣脱了引力的枷锁，昂着头，冲向了那片漆黑冰冷的天穹。
第谷穹顶，被远远地抛在下方。
浓雾里，挥动的荧光背心。
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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