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幽蓝色的微光，在顾长生视网膜的最深处无声亮起，如同深海中一只水母舒展开了它半透明的伞盖。
那光芒没有温度，带着一种绝对的、非人间的秩序感，将周围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驱散了一寸。空气中那些飞舞的、只有在月光下才能勉强看见的尘埃，在这片纯粹的光芒中无所遁形，仿佛一个个被审视的、微不足道的灵魂。
【救世姻缘系统】
一行冰冷的文字悬浮于虚空，其下是如同流水般刷新的数据。
顾长生没有去看那已经攀升至92点的、代表着甜蜜与信任的数字。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越过了所有温情脉脉的表象，直抵这块虚拟界面的核心。
自他阻止了那场所谓的净化仪式，并在曦夜怀中种下那颗名为“希望”的火种之后，这个一直以来堪称“有问必答”的系统，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它不再主动发布任何新的“主线任务”。
那些曾经如同催命符一般，不断刷新着倒计时的警告，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块被水汽氤氲的玻璃，上面只剩下一行含混的字样。
【世界本源流失速度：未知】
【末日临界点：重新评估中……】
未知。
重新评估中。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顾长生刚刚才因为安抚了曦夜而稍稍放松的神经。他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在瞬间被绷紧到了极致，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嗡鸣。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这感觉，就像一个领着你穿过地雷阵的向导，在你走到一半时，突然收起了地图，对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系统。」
顾长生在心中发出了指令，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试探。
「解释当前状况。」
没有回应。
那片幽蓝色的光幕，静静地悬浮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可见，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片深不可测的沉默之海。它就在那里，展示着它想让你看到的一切，却对你最核心的疑问，报以最彻底的无视。
顾长生的心脏，缓缓地沉了下去。
他从未将这个系统当成一个简单的工具。一个能带他穿越世界、能精准量化情感、能凭空造物的存在，其背后必然站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意志。在此之前，他愿意相信这个意志是友善的，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可现在，这个“盟友”，第一次露出了它深藏在面具之下的、模糊不清的真容。
一道细微的裂痕，在他对系统的绝对信任上，悄然出现。
「你的目的，真的是‘救世’吗？」顾长生在心中发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尖锐的问题，「还是说，‘救世’只是你诸多议程中，最方便摆在台面上的那一个？」
这一次，系统似乎有了反应。
光幕上的文字没有变化，但顾长生却敏锐地感觉到，整个世界的底层，仿佛传来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低沉的咆哮。那咆哮不属于任何生灵，它古老、荒凉，充满了无法被满足的、永恒的饥饿感。
那是他刚刚安抚下去的，“原罪业力”的共鸣！
系统，能引动它！
这个发现，让顾长生背后的寒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虚无的光幕，仿佛要看穿其后那个隐藏了无尽岁月的秘密。
他一直以来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所谓的“薪柴”献祭体系，真的只是初代圣皇为了守护世界而立下的悲壮契约吗？
守护。
多么冠冕堂皇的词语。
可若是换一个角度呢？
一场持续了万古的、以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为祭品的血腥献祭，这真的是在“守护”世界吗？还是说……
它本身，就是一场持续了万年的、喂养着某个更古老、更邪恶的存在的巨大阴谋？
一个恐怖的、近乎渎神的念头，在顾长生脑海中疯狂滋长。
那些被送上祭坛的“薪柴”，他们燃烧的道果与生机，或许根本没有化作守护世界的封印。它们只是通过某个看不见的渠道，成为了某个存在……维系生命的食粮！
这个世界，不是一个濒临破碎的病人。
它是一个被圈养的、巨大而肥沃的牧场！
而所谓的“原罪业力”，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牧场主打在每一只牛羊身上的烙印！
轰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顾长生脑海中所有的迷雾，也露出了迷雾之下，那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渊。
他终于有些明白，系统为什么沉默了。
因为他之前的行为——阻止净化仪式，安抚曦夜的业力——在系统看来，或许根本不是在“救世”，而是在“捣乱”。
他在阻止一场既定的、重要的“投喂”！
所以，系统需要“重新评估”。
评估他这个不受控制的“变量”，究竟还能不能为它所用。
顾长生的指尖，变得一片冰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这个世界腐朽的秩序，是那些维护“薪柴”法则的薪火传承者。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正的敌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潜伏在他身边，以“金手指”和“盟友”的面目，引导着他的一举一动。
它的指引，并非绝对善意。
它的沉默，也并非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
顾长生缓缓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片幽蓝色的光幕，依旧忠实地悬浮在他面前，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嘲讽。
他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智慧去判断。
他再也不能，将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之上了。
他缓缓睁开眼，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被强行压下，重新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他挥了挥手，那片幽蓝色的光幕应声而碎，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中。
寝宫，重归黑暗。
只有窗外，天际线处，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那是黎明。
顾长生缓缓起身，放轻脚步，走到了内殿的床榻边。
他没有掀开纱幔，只是静静地站在外面，透过那层薄纱，凝视着里面那道安睡的轮廓。
曦夜睡得很沉。
这是无数个日夜以来，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眠。
顾长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眉心。
在那光洁的肌肤之下，那枚猩红如血的“薪火烙印”虽然平息了许多，但依旧存在着。它像一道无声的宣言，宣告着她与生俱来的、那被强加的宿命。
薪柴。
祭品。
食粮。
顾长生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知道，要真正地拯救她，让她摆脱这个身份，就必须揭开这个世界最深层次的谎言。
包括，那个伪装成“救世主”的系统，可能隐藏的、最根本的秘密。
这是一个比对抗整个世界都要艰难万倍的挑战。因为这一次，他连自己的身边，都充满了看不见的敌人。
他关闭了系统界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在光明到来之前，他必须先学会如何在黑暗中，与这世界最深的秘密，以及他身边最强大的“盟友”们，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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