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山路上行驶了约莫两个时辰，远处的山坳里终于浮现出苗寨的轮廓。和几年前相比，寨子里的变化着实不小——原本坑洼的土路被修整得平坦宽阔，不少吊脚楼都翻新了木墙，挂起了色彩鲜艳的苗绣灯笼，村口还多了一块刻着地标青石碑，旁边搭着简易的候车棚，几个穿着苗服的年轻人正围着一辆乡村客运车说笑。
“寨子里通班车了？”楚猛有些意外，他记得以前进出苗寨全靠步行或摩托车，遇上雨天根本无法通行。
“政府帮着修了路，还通了客运，现在寨里人去镇上买东西方便多了。”阿弯扒着车窗，“你看那边，以前是晒谷场，现在盖了新的活动房，听说过年的时候还会请戏班子来唱戏呢。”
楚猛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片崭新的砖瓦结构房屋，门口挂着“苗寨文化活动中心”的牌子，几个孩子正围着门口的石狮子玩耍。他放慢车速，沿着新修的土路往寨子深处开，沿途不断有苗家乡亲跟他们打招呼，阿弯热情地回应着，熟稔得就像从未离开过。
龙阿婆的吊脚楼依旧在寨子最深处，木质的楼体在岁月的打磨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楼前的枫树林果然如阿弯所说，红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车子刚停在木楼前的空地上，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正是龙阿婆。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苗布衣裳，头上裹着青布头巾，手里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底，看到楚猛和阿弯，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也缓缓勾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婆！”阿弯推开车门就冲了过去，紧紧抱住龙阿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好想你。”
龙阿婆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转头看向楚猛，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楚猛也来了，快进屋，我刚炖了腊肉，就等着你们呢。”
进了屋，楚猛才发现吊脚楼内部也有了些变化，龙阿婆拉着阿弯问长问短，楚猛则默默打量着屋子，目光落在屋顶时，发现几片瓦片已经破损，边缘还透着细微的缝隙，想来是上次暴雨冲坏的。
接下来的几天，楚猛一门心思帮龙阿婆打理家事。他先是去镇上买了新的瓦片和防水材料，趁着晴天爬上屋顶，将破损的瓦片一一更换，又在屋顶边缘加铺了一层防水布，确保雨天不会漏水。阿弯则陪着龙阿婆绣苗绣、炼蛊药，偶尔也会跟着楚猛打下手，递个工具、递瓶水，两人配合默契，像极了寻常的小夫妻。
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了镇上，不仅买了一台五十寸的智能彩电，还带回来一台冰箱和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当家电被搬进屋时，龙阿婆吓得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一个老太婆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阿婆，这都是应该的。”楚猛一边帮着安装调试，一边笑着说，“彩电能联网，您以后想看什么节目都能搜到，冰箱可以放您炖的腊肉和炼的蛊药，洗衣机也能省不少事，您就别推辞了。”
龙阿婆看着忙前忙后的楚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笑意的阿弯，眼底满是欣慰，嘴里却只是念叨着：“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实诚。”
这天下午，阿弯接到寨里姐妹的电话，说新绣的苗绣做好了，让她过去看看，便欢欢喜喜地出了门。楚猛正帮龙阿婆劈柴，看到阿弯的身影消失在枫树林后，才放下斧头，走到坐在火塘边烤火的龙阿婆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有事儿？”龙阿婆抬眼看他，目光深邃，“从你进门那天起，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阿弯之间，怕是有什么坎儿。”
楚猛没想到龙阿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阿婆，我对不起阿弯。”
“这话怎么说？”龙阿婆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格外温暖。
“我知道阿弯对我的心意，这四年她跟着我，楚猛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可我肩上的胆子实在太重，手里抓过的邪修不计其数，仇人更是遍布各地。如日中天的黑莲教，他们的左使死在我的手上，还重伤了右使；粤东的朱雀门，我铲除了蛊师堂和罗汉堂；还有滇南的踞虎堂、媚蛊门、尸煞门，洛南纸马和荆门的铁剑门，哪一个不是对我恨之入骨。”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无奈：“阿弯的蛊术虽精，修为也到了五气朝元后期，但那些仇人中不乏修为高深的高手，她根本不是对手。我若是真的接纳她，就等于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那些人对付不了我，肯定会把矛头对准她，我实在不敢想象后果。”
龙阿婆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的针线动作慢了下来。
楚猛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瞬逝玄秘录”五个古字，字迹苍劲有力。“这是我年轻时偶然得到的道籍，里面记载的‘虚空闪’功法，是我赖以逃命的绝技，能在危急时刻短距离瞬移，避开致命攻击。”他将道籍递给龙阿婆，“阿婆，我想请您帮我把这个交给阿弯，让她好好修炼。我想让她再等几年，等她把这上面的本事练熟了，修为再进一步，有了自保的能力，到时候我也能够放下心来。”
龙阿婆接过道籍，轻轻摩挲着封面，她看了楚猛一眼，眼神里满是复杂：“楚猛，你是个好孩子，心思细，也重情义。可感情这东西，不是等就能等得起的，阿弯这孩子，从十四岁跟着你，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我才不能害了她。”楚猛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宁愿她现在怨我，也不想将来失去她。”
龙阿婆叹了口气，将道籍收进怀里：“好吧，我帮你劝劝她。但阿弯性子犟，听不听得进去，我也不敢保证。”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阿弯的笑声，她手里拿着一个绣着蝴蝶图案的苗绣荷包，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阿婆，楚猛，你们看，这是阿妹新绣的荷包，好看吗？”
楚猛连忙收敛心神，露出了一个笑容：“好看，很适合你。”
阿弯察觉到两人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但也没多想，她把荷包递给龙阿婆，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寨里姐妹的趣事。晚饭时，阿弯吃得格外香，还给楚猛和龙阿婆夹了不少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隐藏的凝重。
吃完晚饭，楚猛以还有事要处理为由，先回了房间。阿弯帮着龙阿婆收拾好碗筷，又给火塘添了些柴，正准备回房休息，却被龙阿婆叫住了。
“阿弯，你过来，陪阿婆坐会儿。”龙阿婆拍了拍身边的竹椅。
阿弯愣了一下，察觉到龙阿婆的语气有些严肃，便乖乖地走了过去坐下。火塘里的火苗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龙阿婆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阿弯，你跟了小猛四年，心里是不是很喜欢他？”
阿弯的脸颊瞬间红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这孩子的心思，楚猛是个好男人，有担当，也对你好。”龙阿婆的声音很轻，“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是灵调局的副局长，要管的事多，仇人也多，你跟着他，会很危险。”
阿弯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不怕危险，四年前我就不怕，现在更不怕。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能和他一起面对。”
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你都还没有考虑到啊！你听阿婆的没有错，这样对谁都好！
阿弯身体瞬间僵住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龙阿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楚猛不是不爱你，他是太爱你了，怕你受到伤害。他心里的苦，不比你少。”
龙阿婆把楚猛的顾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弯，从那些虎视眈眈的仇人，到他对阿弯安全的担忧，一字一句，都像重锤一样砸在阿弯的心上。她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只有肩膀微微颤抖着，过了许久，才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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