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苍穹下，石油试验场已然大变模样。不再是零散的帐篷和简易炉灶，而是建立起了一片砖石结构的厂房。尽管依旧粗糙，但规整的布局、轰鸣的机器声以及空气中那混合着油品和煤炭的独特气味，无不宣告着一个崭新时代在此艰难孕育。
最大的变化是秩序。自《工伤抚恤章程》颁布，尤其是蓝玉以铁腕手段清洗了一批阳奉阴违的底层官吏后，整个工坊的氛围为之一肃。工匠们脸上少了些许彷徨，多了几分专注与安定。因为他们知道，在此地劳作，性命与付出，有了起码的保障与价值。
林奇行走在厂房间，检查着新一批出产的煤油和柴油。澄澈的煤油被注入特制的玻璃灯，点亮后光芒稳定，已开始小规模替换军营和重要设施的传统油灯。而更为粘稠的柴油，则正被测试用于驱动那台经过再次改进的蒸汽机，输出着更为强劲的动力。
“先生，按此产量，至多再有一月，便可满足目前北疆军中三成照明与部分动力所需。”格物院管事捧着账册，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林奇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了厂区边缘一处新划出的、戒备极其森严的独立区域。那里，存放着之前被视作危险废物的“轻油”——汽油。
“那边进展如何？”林奇问道。
管事脸上兴奋稍敛，换上凝重：“按先生给的图样，第一批‘实验装置’已打造完毕。只是……此物过于骇人，负责操作的工匠皆心惊胆战。”
“带我去看。”林奇语气平静。工业文明带来的不仅是光明与动力，当它被用于毁灭时，其形态便是最锋利的獠牙。如今，是时候让某些人，见识一下这獠牙的寒光了。
独立实验区内，几个造型奇特的装置摆放在空地上。有类似大型喷筒的物件，也有密封的陶罐。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蓝玉派来的心腹亲兵，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林奇亲自检查了装置，尤其是密封性和点火机构。随后，他下令清场，只留下蓝玉和少数几位核心将领在场。
实验目标，是百步外一座用废旧木材和泥土搭建的、模拟小型哨堡的工事。
“大将军，诸位将军，请看。”林奇示意操作工匠启动那个大型喷筒状的装置。工匠紧张地压动杠杆，一股透明略带黄色的液体从筒口激射而出，呈扇面状覆盖了目标工事的前半部分，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此乃‘轻油’，极易挥发，见火即燃。”林奇解释了一句，随即下令，“点火！”
一名臂力惊人的军士，将一支点燃的火箭精准地射入被液体覆盖的区域。
“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却有一团巨大的、贴着地面迅猛铺开的火墙骤然爆起！火焰呈诡异的黄白色，温度极高，瞬间就将木制结构吞噬，泥土墙壁也被烧得噼啪作响，迅速龟裂。火焰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粘附在目标上剧烈燃烧，水泼上去竟发出嗤嗤声，火势反而更旺几分！
那地狱般的场景，让见惯了刀光血影的蓝玉等人，也勃然变色！
这绝非寻常的火攻！寻常火油，断无此等迅猛的燃烧速度和粘附性，更无这般恐怖的高温！
“这……这是何妖法？！”一名副将失声惊呼。
“此非妖法，乃格物之力。”林奇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此物，我暂命名为‘猛火油’。若用于守城，置于城墙之上，向下喷洒点燃，可焚毁一切攀附之敌。若用于攻坚，以此装置抵近喷射，任何土木营寨，皆可化为灰烬。”
他又指向那些密封陶罐：“此物亦可装入罐中，投掷之用，效果类似，但更便于携带。”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咆哮声。所有人都被这超越时代认知的武器威力震慑住了。这已非弓马骑射可以抗衡的力量。
蓝玉死死盯着那仍在燃烧的火焰，眼中先是震撼，随即涌上狂喜，最后化为无比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先生造此神兵，乃我军之大幸！然此物……过于酷烈，使用需慎之又慎！”
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一旦用不好，或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奇向蓝玉展示工业獠牙的同时，甘州城西北方向百里外的一处荒废牧民营地，几个黑影在破败的帐篷内聚首。
气氛压抑而绝望。
“李焕那个废物！非但没能成事，反而折了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手，连带着几个据点都被蓝玉那杀才拔了！”一个声音嘶哑地低吼，带着浓重的恨意，“我们在甘州，已是寸步难行！”
“蓝玉和林奇如今铁板一块，军权、技术都在他们手中，正面抗衡，无异以卵击石。”另一个相对冷静的声音响起，此人作汉人文士打扮，眼神却阴鸷如鹫，“必须另寻他法。”
“有何他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那鬼工坊越建越大，看着蓝玉在北疆坐稳？”
“工坊……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也是他们最大的弱点。”文士阴冷一笑，“既然从外面难以破坏，那便从里面……让它自己烂掉。”
他对面，一个穿着蒙古袍色的瓦剌使者皱起眉：“你们汉人就喜欢绕弯子！依我看，集结勇士，趁夜突袭，烧了那工坊！”
“使者大人，蓝玉大营戒备森严，工坊更是重中之重，强攻损失太大，且未必能竟全功。”文士摇头，“我有一计，需借助贵部之力。”
“说。”
“听闻贵部有驯养细作，擅长潜伏渗透之人？我们需要几个人，混入工坊的工匠或者劳役队伍中。不必他们搞多大破坏，只需……在关键设备上做些不易察觉的手脚，或者在油料里掺入些杂质。一次不行就两次，积少成多，让他们的机器故障频发，让他们的油品质量不稳。久而久之，不必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焦头烂额，进度大减。”
文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散播谣言，说工坊乃‘妖邪之地’，屡出事故乃天谴，动摇那些工匠和军士之心！从内部瓦解，方为上策！”
瓦剌使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法……倒是可行。我会安排人手。”
“好！此外，还需在朝中加紧活动。听闻……太子殿下的身体，近来似乎欠安？”文士意味深长地说道。
几乎与此同时，一封来自金陵的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了蓝玉的案头。
文书内容主要是朝廷对北疆事务的例行询问与指示，但在末尾，传递文书的心腹校尉低声补充了一句：“大将军，京中传来密讯，太子殿下月前感染风寒，缠绵病榻十余日方愈，虽已临朝，但气色……大不如前。”
蓝玉拿着文书的手，猛地一紧。纸张边缘被他捏出深深的褶皱。
朱标，是他们这一切改革最大的支持者，也是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的关键。若朱标健康有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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