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的火光映在他脸上,热浪扑得衣角卷边。陈三槐往前迈了一步,指尖离那枚铜钱只剩半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他回头,刚救出来的铸币祖师爷站在原地,双手结印,掌心朝外。那张原本枯槁的脸涨成紫红,眼珠像是要从眶里蹦出来。
“别动。”祖师爷开口,声音不像刚才虚弱,反倒低沉浑厚,带着一股子铁器淬火后的焦味。
陈三槐没停下,又往前挪了半步。
祖师爷猛地抬手,一道符文从袖中飞出,贴上陈三槐后背。他整个人一僵,四肢像被钉进地里的桩子,动不了。
“你不是被困的魂?”陈三槐咬牙问。
祖师爷不答,反而一步步走过来,脚踩在铜水上,竟不留痕迹。他伸手摸了摸陈三槐的脸,指尖冰凉,“小子,你救我出来,是想断陆离的根?”
“不然呢。”
“可你知道他是谁?”祖师爷冷笑,“他是我徒弟。”
陈三槐瞳孔一缩。
左眼突然刺痛,视野里浮现出无数细线,从祖师爷身上延伸出去,缠在他自己手腕、脖颈、脚踝。那些线是半透明的,像用判官笔蘸着墨水画出来的合同条款,密密麻麻写着“债务继承”“师徒连坐”“永世偿息”。
他明白了。
这不是受害者,这是个活体契约。
右眼开始流泪,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烫出小坑。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鞋尖轻轻磕了下地面。一点纸灰从破洞的布鞋里飘出来,顺着气流钻进祖师爷鼻孔。
祖师爷晃了晃,动作慢了一拍。
陈三槐趁机扭身,挣开半条胳膊,翻滚到熔炉侧面。铜水在眼前流淌,照得他满脸通红。
“你是他师父,还帮他铸私币?”他喘着气问。
“不是帮他。”祖师爷站稳,声音变了调,“是他把我炼进了第一枚模具。每一块冥币出炉,我就得替他算一次账。二十年,三百轮利率叠加,我的魂早就碎了。”
陈三槐愣住。
原来这人不是不想逃,是根本逃不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算法的一部分。
“那你现在反我?”
“我不反你。”祖师爷摇头,“我是被逼的。陆离在我脑子里留了道指令——谁碰铜钱,谁就是敌人。”
话音刚落,空中浮现一支虚影判官笔,笔尖直指祖师爷天灵。
祖师爷浑身一震,双臂猛然抬起,三十六道锁链从虚空拽出,哗啦啦围住熔炉,形成一个闭环囚笼。
“快跑。”他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这一跑,所有线索就断了。太爷爷拼着阳寿打开这扇门,不是让他看一眼就撤的。
他盯着祖师爷,忽然说:“你说你是被炼进去的?那你还记得最初的算法吗?”
“记得。”祖师爷眼神有一瞬清明,“但我说出来,陆离就会接管我的嘴。”
“那就别说。”陈三槐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烧剩的纸钱,是之前从城隍庙捡的,“你写。”
他把纸钱摊在地上,用铜钱碎片压住四角。
祖师爷盯着那张纸,手指抽搐了一下。
判官笔虚影转动,他的头跟着偏转,像是被人强行扭过去的。
“你敢!”一个声音从天上砸下来,冷得像冰渣子。
是陆离。
“师父不听话,那就换个人写。”那声音说,“比如你,陈三槐。你不是懂阴阳账吗?不如来算算,自己还能活几秒。”
空气骤紧。
祖师爷突然跪下,双手猛拍地面。三十六道锁链瞬间收紧,把陈三槐缠住,勒进肉里。
“对不起。”他说,“我不想杀你。”
陈三槐疼得龇牙,却笑了:“你要是真想杀我,就不会提醒我跑。”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纸钱上。血迹蔓延,勾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符。
左眼通阴术全开。
他看见了——那枚铜钱周围的数据流,不是随机运转,而是按照某种规律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对应着一个祖先的呼吸频率。
“算法不在账本里。”他喃喃道,“在欠债的人心里。”
他抓起碎片,在纸上划了一道。
不是公式,不是代码,是一个名字:**陈太公**。
下一秒,整个幻象空间嗡鸣起来。
天空裂开一道缝,金色的算盘从裂缝中缓缓降下,每一颗算珠都在发光,里面困着一张人脸。三百张脸,全是曾经被私铸冥币骗走功德的祖先。
祖师爷抬头看着算盘,身体剧烈颤抖。
“你做了什么?”陆离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
“我把算法投出去了。”陈三槐咳了一声,“你现在看到的,是三百个冤魂的利息清单。它们挂在阴司天幕上,谁都擦不掉。”
判官笔虚影剧烈晃动,祖师爷猛地抱住头,发出嘶吼。
“停!停下!”他大喊,“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散掉!”
“那就散吧。”陈三槐站起身,扯断一根锁链,“你本来就不该活着当计算器。”
祖师爷瞪着他,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惨白,像风干的纸人嘴角被撕开。
“小子……”他声音轻了,“帮我个忙。”
“你说。”
“告诉我徒弟……”他指着天空,“他爹当年借的一万功德,还没还。”
说完,他双手合十,整个人开始冒烟。魂体从内部炸开,化作黑雾冲向熔炉。
轰!
铜水沸腾,金纹铜钱腾空而起,眼看就要融入算盘核心。
陈三槐伸手去拦,却被热浪掀翻。
就在算珠即将闭合的刹那,一滴水从天而降。
不烫,不清澈,带着点土腥味和陈年药渣的气息。
它落在算盘正中心,溅起一圈涟漪。
三百魂魄同时开口,念了一句往生咒。
算盘崩解,金光四散。那些脸一个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绕着陈三槐转了半圈,消散在风里。
熔炉熄了火。
地面裂开,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账本残页,每一页都写着“刘”字后缀账户,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
陈三槐坐在地上,右眼还在流,左眼看得清楚——那些账本正在慢慢变淡,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系统里删除。
他低头看手。
掌心空空,什么都没拿到。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现实中的城隍庙,杨石头蹲在墙角,手里抱着夜壶,壶嘴里刚倒出最后一滴水。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嘟囔:“这可是我攒了三个月的‘驱邪圣水’,你说浇就浇了。”
风吹过庙门,带起一片纸灰。
同一时刻,阴司某处书房内,陆离站在生死簿前,手指抚过其中一页。
那页纸上,“铸币祖师”四个字正一点点褪色,最终变成空白。
他合上簿子,嘴角抽了抽。
“师父……”他低声说,“你到底选了谁?”
没人回答。
他转身走向窗边,窗外乌云密布,隐约可见一道金色算盘的残影正在消散。
他抬起手,判官笔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流出来,滴在地板上,却没有渗入砖缝,反而凝成一个小字:**悔**。
他又划了一道。
这次写的字是:**怕**。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下属走进来,递上一份紧急通报。
“报告大人,数据中心监测到异常数据流,源头指向汉代铸币厂投影区。”
陆离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冷笑:“让他拿走吧。反正真正的算法,从来不在纸上。”
他把文件揉成团,扔进香炉。
火苗窜起,照亮他半边脸。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不像判官,倒像个丢了作业的学生。
而在投影空间尽头,陈三槐终于站起身。
他拍了拍道袍上的灰,转身看向那座熄灭的熔炉。
“太爷爷。”他开口,“钥匙用了,门也开了。接下来的事,我得自己走了。”
他牵过纸马,翻身上背。
纸马没有立刻动,而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月光,也有火光。
陈三槐握紧哭丧棒,低声道: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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