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脚底还在发烫,鞋帮子只剩半截,焦黑的草编耷拉在脚踝边,像条死蛇。他没去管,盘腿坐在雾气中央,把剩下那只露趾的布鞋垫在屁股底下。凉意从地面往上爬,多少能压住一点火燎似的痛。
眼前这团雾不散,颜色青中带紫,翻来滚去,像是煮沸的药汤。上一章那炉子炸开后喷出的东西,现在成了唯一线索。他盯着雾流,左眼开始抽疼,右眼温热,泪水自己往下淌,一滴接一滴砸在膝盖上。
表舅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他拎着个青铜匣子,走路没声,衣服整整齐齐,袖口扣得严实。走到近前,蹲下,打开匣子,取出一块蟠龙玉符,往地上一插。雾气猛地一缩,又胀开,空中浮起一卷竹简,字迹泛黄。
“这是地府档案。”表舅说,“你查你的,我调我的。”
陈三槐没回话。他知道这人从来不说废话,也不讲情面。发改委的人都是这样,给点权限就办事,办完事就走人,从不多看一眼。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去,血雾撞进雾里,瞬间被吞了进去。雾层晃动,画面裂开,一座作坊出现在眼前。土墙,木梁,炉火通红。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站在熔炉前,手里拿着模具,正往里倒铜水。
那人年轻,脸型轮廓和现在的陆离不像,但眼神一样冷。
“是他师父。”陈三槐低声说。
画面继续推移。那黑袍人从袖中抽出一份帛书,展开一角,上面写着“衣带诏”三个字。他没烧,也没撕,而是把帛书塞进模具底部,再倒入铜液。成品出来时,铜钱背面隐约有字痕,但没人看得清。
“用真诏书做模,铸假冥币。”表舅冷笑,“这招够狠。”
竹简上的名录也在滚动。《历代利率执掌者名录》——陆氏,十七代连任阴司账房。每一任死后魂魄都不入轮回,名字刻在“利率算法碑”上,变成计算单元,日夜运转。
“所以陆离不是自己想干。”陈三槐抹了把右眼的泪,“他是被顶上去的?”
“不是顶,是继承。”表舅声音低下来,“他们家祖上签了契约,换权势,搭命。每一代都得有人当‘活算盘’,不然整个系统崩。”
陈三槐没说话。他想起自己师父咽气那天,槐木符贴在他额头上,二十年功德转嫁过来,疼得他满地打滚。那时候他以为是恩赐,后来才知道是债。
现在轮到别人背这种债了。
雾气又动了。这次不再是碎片,而是凝成一个人影。老匠人,穿汉代制式的匠袍,腰间挂着铜尺和凿子。他手里托着一枚铜钱,正面“汉兴”,背面龙纹隐现。
“你是谁?”陈三槐问。
“铸钱的。”老头声音沙哑,“当年刘备让我私铸一批应急钱,只给十枚,藏因果,镇虚账。结果陆家人偷了模,改了率,把十枚变十万枚。”
他抬起手,把铜钱递过来。
陈三槐伸手去接,指尖刚碰上,老头突然皱眉:“等等。”
他低头看陈三槐脚边那半只焦鞋。
“你拿这个来的?”
“鞋烧了。”陈三槐老实答,“走过来的。”
老头盯着鞋底残片,忽然笑了:“后人承前业……你还记得这事。”
他不再犹豫,把铜钱放进陈三槐掌心。
铜钱很轻,温度不高,但一入手,左眼立刻剧痛,右眼泪如泉涌。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吵,也不是哭,是算账。一笔笔阴债,一条条阳律,全往他脑子里灌。
“这钱不是钱。”老头说,“是衡器。能称真假,量虚实,破谎言。”
“拿来干嘛?”
“砸炉子。”老头眼神一厉,“那个炉子不是炼符的,是改命的。它连着利率算法,只要不停,所有冥币都在贬值,所有鬼魂都还不清债。”
陈三槐低头看铜钱。正面“汉兴”二字清晰,背面龙纹绕着一个极小的“刘”字打转。
太爷爷账户带“刘”字的事,原来根在这儿。
他攥紧铜钱,站起身。脚底板疼得钻心,但他没坐下。
“怎么进投影?”
“你已经在里面了。”老头说,“刚才你咬舌凝神,血祭通阴眼,意识早就进来了。你以为你在看历史,其实是历史在看你。”
陈三槐愣住。
回头一看,表舅还在原地,捧着竹简,眉头紧锁。可他的影子不对劲——太淡,边缘在飘。
“你也是投影?”陈三槐问。
表舅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五分钟后的投影。等你拿到铜钱,我会把档案封存,然后离开。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还没做的事。”
陈三槐明白了。这片雾是个夹层空间,过去、现在、未来的信息全搅在一起。进来的人,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影。
老头抬手指向作坊深处:“炉子还在运行。你必须进去,把这枚铜钱扔进火眼。一旦成功,所有被篡改的利率都会重置,陆离家族的契约也会松动。”
“会怎么样?”
“不知道。”老头摇头,“可能系统重启,可能所有人重新算账,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变。”
陈三槐笑了:“那就试试呗。”
他往前走,一步一瘸。每走一步,左眼就闪一次画面:汉代铸币现场、现代私铸基地、地府账房、发改委办公室……全在同一个空间里叠着。
走到作坊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老头已经快散了,身影透明,像风吹过的烟。
“你叫什么名字?”陈三槐问。
“我没名。”老头说,“我只负责铸钱。”
说完,人没了。
陈三槐推门进去。
炉火比外面看到的更旺,蓝紫色火焰在炉膛里翻滚,发出低沉的嗡鸣。墙上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写着“利率校准中心”,字迹新鲜,像是刚刻上去的。
他走近炉子,发现控制台上有十二个按钮,每个都标着不同年代:汉、唐、宋、明、清……一直到“今”。
最右边那个按钮亮着红光,写着“自动续费”。
他抬起手,准备按下。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另一个自己。
穿着完整的道袍,鞋也没破,左眼不疼,右眼不流泪。那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
“别按。”那个自己说。
“为什么?”
“因为你一按,所有账就平了。”那人说,“阴阳两界的债全清,纸钱变废纸,你也什么都不是了。”
陈三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钱。
又看了看控制台上的按钮。
他没说话,转身面向炉口。
抬起手,把铜钱丢了进去。
铜钱落下的瞬间,整个作坊剧烈震动。火焰猛地窜高,颜色由紫转白,接着变成透明。墙上的铜牌开始剥落,字迹融化,像蜡一样滴在地上。
他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
控制台上,“自动续费”按钮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那个完整的自己站在原地,慢慢变得模糊。
陈三槐站在炉前,右手还举在半空。
炉火映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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