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有点冷了,才回屋。母亲已经睡着了,呼吸声比晚上均匀了些。他躺在炕的另一头,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课本上的知识,像一群调皮的萤火虫,在黑暗里飞过来飞过去。
他知道自己明天还得早早起床,还得走那条布满露水的路,还得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他知道母亲明天还得去地里,还得为了几棵玉米跪在地上,还得在夜里疼得睡不着觉。他知道父亲还得在工地上扛钢筋,还得省吃俭用把钱寄回家,还得在梦里想念这个家。
这些他都知道。
所以,他必须得努力。
张宇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黑暗里,他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一定要考个好成绩,一定不能辜负他们。
窗外的鸡叫了第二遍,那声音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响亮,仿佛是在催促着黑夜快快离去。张宇躺在床上,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意识却已经渐渐清醒过来。
他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动静,鸡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永不停歇。随着时间的推移,鸡叫的频率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响亮,仿佛是在告诉人们,天,快要亮了。
终于,鸡叫到了第三遍,这一次的叫声比前两次更加急促和高亢。张宇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有些迷茫地扫过房间,然后定在了窗户上。
窗外的天色依然昏暗,但与之前相比,墨色已经淡了一些。天边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鱼肚白,就像是被谁不小心泼了一碗米汤,那白色的痕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张宇凝视着那片鱼肚白,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他轻轻地转过头,侧耳倾听着母亲的呼吸声。母亲的呼吸声比昨夜要沉稳一些,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醒了母亲。
外屋的水缸结了层薄冰,他舀水时冰碴子撞在搪瓷缸上,叮当作响。喝下去的水带着冰碴,激得他牙齿发酸,却让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了。书包里的课本还带着昨晚夜幕里的体温,他摸了摸最底下的成绩单,边角已经被体温焐得发软。
推开门,晨雾漫过脚踝,带着湿冷的土腥气。院墙边的菠菜地里,母亲新栽的菜苗裹着露水,叶片上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他蹲下来数了数,一共三十七棵,每一棵都栽得笔直,土坷垃碎得像筛过的面。
张宇喉咙发紧,从柴垛里抽了根粗柴塞进灶膛,又把散落的碎柴归拢好。指尖触到母亲劈柴时留下的木刺,扎得生疼,他却不想拔——这点疼,比母亲腰上的疼轻多了。
走到石桥时,李娟的手电筒光柱在雾里晃悠,像只不安分的萤火虫。“今天雾大,我多等了会儿。”她把手里的烤红薯往他手里塞,“我妈今早烤的,甜得很。”
红薯烫得他手心发麻,甜香混着雾气钻进鼻子。他想起上次母亲蒸红薯,特意把最软的那块留给他,自己啃着带硬心的。“谢了。”他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眼眶却有点发热。
两人踩着雾往前走,鞋底子沾了泥,越来越沉。李娟忽然说:“我爸昨天去乡医院,看见你妈了。”
张宇的脚步顿住了。“她去医院干嘛?”
“好像是拿止痛药,”李娟的声音低了些,“医生让她拍片子,她说地里的麦子该追肥了,没舍得。”
雾气钻进领口,凉得像冰。张宇把红薯往嘴里塞得更急,甜腻的淀粉糊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他想起母亲夜里翻身时压抑的呻吟,想起她总说“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原来那些“忍忍”里,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疼。
早读课上,张宇的声音比往常更响。英语单词在舌尖滚过,像要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他盯着黑板上“距离中考还有98天”的标语,粉笔字被风吹得褪了色,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眼里。98天,他必须要努力学习,必须让母亲有底气去拍片子,必须让父亲不再用胶布缠满双手。
课间操时,他没去操场,趴在桌上算那道昨晚没解出来的物理题。草稿纸写满了半本,笔尖在纸上划得太用力,戳出好几个洞。同桌凑过来看:“这题我爸给我讲过,用浮力公式反推就行。”
张宇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怎么推?”
同桌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拿过笔演示。公式在纸上展开,像条突然通了的路,张宇拍了下桌子,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看。“谢了!”他抓起笔飞快地演算,手心的汗把纸洇出了一圈圈湿痕。
中午放学,他没回家,啃着早上带的干馒头,在教室刷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本上,字里行间仿佛浮着母亲在地里弯腰的影子。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和母亲一起去乡里赶集。他指着供销社的书包嚷嚷,母亲咬咬牙买了,回家却啃了三天咸菜。那书包早就破了,他还留着,放在衣柜最底下,像藏着个沉甸甸的秘密。
下午第一节课是化学,老师讲酸碱反应,试管里的液体突然变了色,引得全班惊呼。张宇却盯着试管里的泡沫发呆——父亲工地上的水泥浆,是不是也这样腐蚀着皮肤?他手上的伤口,是不是总也长不好?
下午放学回到家,母亲果然在地里。她跪在麦垄间,手里攥着把小铲子,正往麦根下埋肥料。夕阳把她的影子钉在地上,像株被风刮倒的麦子。“妈!”张宇喊了一声,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母亲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腰却直不起来了。“我把这几垄上完就回去。”
“我来,你歇着。”他把母亲扶到田埂上坐下,自己埋头施肥。麦叶划过脸颊,痒得像母亲小时候的手。他想起哥哥离开时的样子,想起父亲离开时没回头的背影,想起母亲藏起的止痛片——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撑着这个家,像田埂上的野草,再难也得往上长。
天黑透了才回家。母亲的腰直不起来,张宇扶着她慢慢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拧在一起的绳子。灶房里,他给母亲煮了红糖姜茶,看着她喝完才去看书。
灯泡在风中摇曳着,灯光映着墙上的奖状。那是他小学得的,母亲用糨糊粘得牢牢的,边角都卷了还舍不得换。张宇翻开物理习题册,那道题的解法已经烂熟于心。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98天,加油。”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像谁在哭。张宇握紧了笔,指节发白。他知道明天鸡叫头遍时,自己还会摸黑起床,还会喝带着冰碴的水,还会走那条沾满露水的路。但他不怕了——母亲的疼,父亲的累,哥哥的难,都变成了他手里的笔,能在试卷上写出最有力的答案。
张宇盯着灯泡,灯芯散发出的光照亮了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有母亲挺直腰杆的样子,有父亲干净的手掌。这些,都得靠他去实现。
鸡叫头遍时,张宇睁开眼,窗外的墨色里,已经藏着一丝天亮的意思了。他摸了摸书包里的课本,像是摸到了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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