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响动。
齐昭靠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边,手臂搭在膝盖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没去擦,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中药囊,布料已经被灰烬染成暗褐色。楚绾走到他旁边停下,鞋尖离他脚边只差一寸。
“还能站起来吗?”她问。
齐昭动了动手指,慢慢撑着地面起身。膝盖发软,但他没扶别人,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古庙里安静下来,镇民和妖族陆续醒来,有人哭,有人喊名字,也有人跪在地上发抖。阿蛮被人搀着坐到墙角,老姜头正让人帮忙检查腿伤。没人再冲进来,也没有黑丝从地上爬出。
可空气里还有东西。
齐昭闭上眼,明心眼睁开。视野里浮起点点黑光,像烧尽的炭屑飘在半空,附在断墙、地缝、倒塌的木架上。那些光不规则地跳动,偶尔聚成一线,又迅速散开。
“还没干净。”他说。
楚绾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抽出剑,在身前划出一道清光。光痕落地,形成一个浅浅的圆圈,将两人围在中间。那几粒靠近的黑点碰到光,立刻缩了回去,像是怕火的虫子。
“能看清来源吗?”
齐昭摇头。“不是活物,也不是阵法残留。更像是……掉下的渣。”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有些虚浮。每走一步,耳中就响起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有人在他脑后敲了一下铜铃。他没停,一直走到角落那堆焦木前。
木架倒了大半,下面压着一块布满裂纹的石板。石板边缘露出半卷书册,焦黄发脆,封皮上的符纹只剩一道轮廓。
他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小心拨开碎木。指尖刚碰上书页,那道符纹突然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楚绾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别用手直接碰。”
她抬手,一丝冷光从指尖溢出,轻轻托住残页下方。书册缓缓升起,脱离石板,悬在空中。
两人一起低头看。
纸面大部分被烧毁,只剩中间一小块完整。上面写着八个字:“聚魂炼蛊,取百识成一念”。
旁边有一行小字批注:“唯心象通者方可施”。
齐昭盯着那行字,喉咙动了动。“这不是治病。”
“是炼人。”
楚绾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她伸手翻页,可下一瞬,整页纸就在星力下碎成几片,只剩下这一页勉强维持原状。
“这种术法不该存在。”她说,“我记不得全部规矩,但前代星宫有过禁令——禁止以活灵为基,炼制意识聚合体。违者削籍沉渊。”
齐昭抬头看她。“那它现在出现在这儿,说明什么?”
楚绾没回答。她盯着那行“唯心象通者方可施”,眉头一点点锁紧。
“我能看透人心光影,是因为明心眼。”齐昭低声说,“他们说的‘心象通’,是不是指这个?”
楚绾看向他。“你不是唯一能感知情绪的人。有些修行法门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比如观心诀、照神引。但这些都只能看表层波动,无法触及记忆本源。”
“可这个术,”她指着那行字,“它要的是‘通’,不是‘看’。意思是能自由进出他人意识,甚至重组。”
齐昭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想起那些被抽走记忆的人,脸上呆滞的样子。他们不是昏迷,也不是失神,而是像被人拿走了最里面的一层壳。
“他们在把人当药材。”他说。
楚绾点头。“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不用根茎,不用果实,直接用‘我’本身。”
风从破顶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灰。残页在星力中轻轻颤动,几个笔画边缘开始剥落。
齐昭闭上眼,再次启动明心眼,将视线集中在纸上。药草性灵浮现出来,苦涩的文字化作画面:一间密室,黑衣人跪在祭坛前,坛中悬浮一颗灰白色球体,不断变换人脸。每一次变化,都有新的黑丝缠上去。
画面一闪而过。
他睁开眼,呼吸重了几分。“他们在造一个能控制所有人的东西。不是杀,不是伤,是让所有人变成同一个人。”
楚绾指尖的冷光微微晃动。“这种术法早就失传了。连典籍都不该有记录,更别说实际使用。”
“但现在用了。”
“而且用得很熟。”她补充。
两人沉默下来。远处有人在低声交谈,一个孩子哭着找娘,老姜头在那边喊人帮忙搬石头。这些声音很近,却又像隔着一层水。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结了痂,但裂口还在。他试着握拳,疼得皱了下眉。
“你说,是谁教他们的?”他问。
楚绾看向庙外。天边已经泛白,山脊线清晰可见。晨光洒在废墟上,照出一片焦土与断梁。
“星核派不是第一天活动。”她说,“但他们以前只研究能量转化、血脉提纯。这种涉及意识本源的术法,不在他们的体系里。”
“就像一个人天天种菜,突然会做龙肝凤髓的宴席。”齐昭接话,“手艺太精,不像自学。”
楚绾转回头,目光落在残页最后一字上。“问题不是他们会,而是谁让他们敢。”
她顿了顿。“前代星宫的禁令,不是摆设。触犯的人会被整个修行界追杀。除非……”
“除非他们不怕。”
“或者,”楚绾声音低下去,“有人替他们扛下了后果。”
齐昭没再说话。他把残页轻轻接过,用衣袖包好,放进药囊。布袋口收紧时,有一粒灰落在他手腕上,没拍掉。
楚绾看着他动作。“你还撑得住?”
“还行。”他站直了些,“阿蛮怎么样?”
“没事,就是耗得太狠。变回原形的时候伤了经络,得养几天。”她顿了下,“老姜头腿骨没断,但旧伤裂了。”
齐昭点点头。“等他们能走,我们就回去。”
“你不休息?”
“睡不着。”他说,“脑子里还有那些光。”
楚绾没劝。她知道他不是怕黑,是怕闭上眼后,看到更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风吹得更急了些,掀起步道上的灰堆。一块烧了一半的木牌被卷到脚边,上面依稀有个“药”字。
齐昭弯腰捡起来,看了看,塞进了药囊。
“这庙以前是做什么的?”他问。
“不清楚。”楚绾扫了眼四周,“布局不像道观,也不像宗门据点。倒有点像民间集社,供奉地方神只的地方。”
“可偏偏这里藏着这种东西。”
“也许不是藏。”楚绾说,“也许这里是起点。”
齐昭抬头看她。
“如果我是要推广一种禁忌之术,我会选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试手。”她说,“青崖镇偏,百姓杂,修士少。出了事,影响有限;成功了,就是第一批容器。”
齐昭想到那些被囚禁的人。有卖菜的大婶,有放牛的老汉,也有进城打工的年轻妖族。他们不强,不起眼,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丢了。
最合适的目标。
“所以这不是偶然。”他说,“他们是特意挑的。”
楚绾点头。“下一步,是查这书从哪来。”
“它不可能只有一本。”
“也不会是孤本。”她补充,“有人抄,有人传,有人练。只要有一处漏口,就能顺藤摸瓜。”
齐昭看着手中的药囊,布料鼓鼓囊囊,混着灰、血和残页。
“我们得弄清楚。”他说,“谁在背后写这张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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