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六号房虽不及马文才的一号房宽敞,却也整洁雅致,窗明几净,与西厢的破败宛如云泥之别。
祝英台一进门,就毫无形象地瘫倒在铺着软垫的雕花木椅上,长长舒了口气:“可累死我了!银心,我的腰都快断了!”
银心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胳膊,一边忍不住抱怨:“小姐!您说说您,好好的上房不住,千金之躯,跑去那破落的西厢,给那个穷书生收拾屋子!图什么呀?瞧您这一身灰,这衣裳可是新做的!”
祝英台接过银心递来的湿帕子,胡乱擦了把脸,额角的灰渍晕开,反倒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她自己也有些茫然,歪着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他……挺不一样的吧。”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穷得不一样?”银心快言快语。
“哎呀,你不懂!”祝英台挥挥手。
似乎想挥散那点莫名的情绪,“那些世家子弟,要么像王蓝田那样仗势欺人。”
“要么就像……就像那位马公子似的,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心思深得很,说话做事都隔着点什么。”
“但这个梁山伯,傻乎乎的,挺真诚,被人欺负了还只知道讲道理,看着……怪可怜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好奇和一丝任性:“而且,帮都帮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银心,快去打点热水来,我要沐浴!浑身都是灰尘和霉味,难受死了!”
银心拗不过她,只得嘟囔着出去:“好好好,我的大小姐,您就是心肠太好!我这就去给您打水,您可别再乱跑了!”
不一会儿,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个大大的浴桶进来,银心提着几桶热水兑好,又洒上带来的花瓣和香露。
房门关上,屋内水汽氤氲,弥漫着馨甜的香气。
祝英台迫不及待地脱掉沾了灰尘的男装,解开紧紧束缚了一天的白色束胸,随手扔在一旁。
“呼——”她踏入温热的水中,舒服地喟叹一声,整个人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微红的小脸。
水流温柔地包裹着疲惫的身躯,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这男人装扮可真折磨人……”她靠在桶边,闭着眼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慵懒的抱怨,“天天裹着,喘气都不痛快……”
银心在一旁帮她梳理长发,看着自家小姐姣好的身段和累瘫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忍不住旧事重提:“小姐,咱们这又是何苦呢?帮黄小姐逃婚已经惹了大麻烦,现在还要女扮男装在这书院里受罪……”
“要是被夫人和八公子发现,可怎么得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现在回去认个错,总比日后被揪出来强啊!”
“要回你自己回!”祝英台猛地睁开眼,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任性。
“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才不要回去对着那些规矩和绣花针!这里多有意思!能读书,还能遇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人。”
她眼前似乎又闪过梁山伯那张憨厚朴实的脸。
她拨弄着水面的花瓣,眼神坚定:“反正我不回去!”
银心一脸委屈,我的小姐啊!我要是敢一人回去,老爷夫人不扒了我的皮啊!
祝英台被银心委屈的包子脸逗得咯咯直笑。
屋外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站立,正是去而复返的马文才。
他手中甚至拿着一盒上好的药膏,预备着借口说看她今日劳作,或有用处。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尚未叩门,里面主仆二人的对话便清晰地传了出来。
马文才准备叩门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女子慵懒软糯的抱怨声,夹杂着细微的水流波动声响,无比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他的耳朵里。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马文才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门内那带着倦意和娇气的抱怨,那“解开束缚”的暗示,那氤氲水汽仿佛穿透门板扑面而来……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比鲜活、无比生动、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感,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番景象:温热的水流,莹润的肌肤,被水汽蒸得绯红的脸颊,或许还有……搭在桶沿的、带着她体温的雪白束胸……
“唔!”马文才喉咙猛地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猛烈至极的热浪毫无预兆地席卷全身,狠狠冲上他的脸颊和耳根!
心跳骤然失控,如擂战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作响!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一定红得厉害!
听到“梁山伯”三个字,马文才沸腾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注入了一股冰流,灼热的心头猛地一刺!
又是他!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注意力竟然还在那个穷小子身上!
强烈的嫉妒混合着未褪的生理躁动,变成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更为清晰的水声——似乎是祝英台从水中站起的声响!
马文才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他死死攥紧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勉强拉回他一丝理智。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他此刻的行为,与那些宵小之辈何异?!
一种混合着羞愧、尴尬、躁动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再也无法站在原地,几乎是狼狈地转身,脚步略显凌乱地快速离去,那背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全然不见平日的从容冷静。
一直回到自己宽敞寂静的甲字一号房,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马文才依然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脸上和耳根的热意久久不散。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那软糯的抱怨声和撩动的水声……
“该死!”他低咒一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观砚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没事吧?”他注意到主子脸色泛红,气息不稳,像是刚刚剧烈运动过。
马文才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那头横冲直撞的野兽。
他走到桌边,抓起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几大口凉茶,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稍稍浇熄了那团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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