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渐盛的暑气，角落里冰盆散发的丝丝凉意，驱不散殿内弥漫的浓郁药味和小心翼翼的氛围。
甄嬛撩开细密的珠帘走进去，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沈眉庄半靠在厚实的秋香色引枕上，目光空茫地落在床顶繁复的百子千孙承尘帐上，那帐顶用五彩丝线绣得花团锦簇，此刻却只显出几分沉沉的暮气。
她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听到珠帘轻响时倏然转过来，定定地看向甄嬛，里面沉淀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喜。
“嬛儿，你来了！”眉庄的声音有些哑，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
甄嬛在她床前的绣墩上坐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那锦缎光滑却微凉的表面：“昨夜风雨骤来，姐姐可有受凉？身子感觉如何？药可按时用了？”
甄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真切的忧虑，她看着沈眉庄憔悴的容颜，比前些日子见到时又清减了几分。
沈眉庄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指尖冰凉：“无妨，太医说……胎象尚稳，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总有些倦怠，需得静养。”
她轻轻拍了拍甄嬛的手背，目光扫过甄嬛眼下同样不甚明显的青影，“倒是你，瞧着像是没歇好的样子，昨夜……怕是吓坏了吧？那雷声着实骇人。”
提到昨夜闪电交加的是，甄嬛就想起皇帝冒雨前来碧桐书院“安抚”之事，她眼神微闪，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垂下眼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一丝后怕：“劳姐姐挂心。昨夜是惊着了些，幸而皇上及时赶来……”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沉凝，“只是姐姐，今日在皇后宫中请安，华妃咄咄逼人，句句暗藏机锋……”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姐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们……太过势单力薄。华妃身边，有曹贵人出谋划策，有温宜公主固宠增势。”
“而我们这边……”她抬眼，直视着眉庄苍白却依旧清亮的眼眸，“只有我一人，在明处周旋。我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沈眉庄抚着小腹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甄嬛，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还有一丝深重的无力感：“我如何不知？华妃有曹贵人那七窍玲珑心肝的军师，有温宜公主这张护身符，如今更是……”
“更是借着温宜，频频在皇上面前露脸。”她想起皇帝对温宜带着几分温情的柔和目光，心头便是一刺。
“我们这边……”她环视了一下这寂静的宫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如今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保胎’，陵容性子怯懦，轻易不敢出头。嬛儿，眼下……竟只有你一人在前头支撑着。”
甄嬛反握住沈眉庄冰凉的手，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断：“所以，姐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也需要帮手！需要能分华妃宠，能为我们说话的人！”
沈眉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是指……陵容？”
“是！”甄嬛眼神灼灼，“陵容虽怯懦，但并非毫无长处。姐姐可还记得，她有一把好嗓子？清亮婉转，如黄莺出谷，比寻常歌姬不知强了多少倍！”
沈眉庄若有所思：“的确……在温宜周岁宴上，她的歌声确实……尚可。”
她想起甄嬛在周岁宴上丢的丑，忙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好说了句尚可转移话题。
只是，她想起安陵容那事事不出头，自卑怯懦的性子，“陵容……她真的能行吗？”
“当然可以！”甄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华妃能借曹贵人的智计，借温宜的稚子之情，我们为何不能借陵容的歌喉？”
“陵容的嗓子，你是听过的，清越婉转，犹如天籁，这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皇上……皇上每日批阅奏折，最是耗费心神，尤其那些冗长繁复、或是地方官员推诿塞责的折子，每每看得心头火起。”
“想来……若是有位佳人红袖添香，唱曲解闷儿，也是一桩美事。”
“只要选对时机，让陵容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未必不能分得几分宠爱！她性子柔顺，若能得宠，也是我们的一桩助力！”
沈眉庄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面。
她如今身陷“孕中”，行动不便，前途未卜，华妃虎视眈眈……嬛儿的提议，几乎是唯一破局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甄嬛，眼神带着托付的沉重：“你说得对！”
“嬛儿，放手去做吧！如今这情形，也唯有你能筹谋了。陵容……是个心思细腻的，你好好引导她。”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劝慰，“只是嬛儿，你要记住，皇上……毕竟是皇上，他是天子，三宫六院是祖制，他的心，从不可能只系于一人之身，你……莫要太过伤怀。”
甄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沈眉庄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心底那层刻意忽略的不甘与隐痛。
明明皇上让她未侍寝便晋封！明明她闯了祸皇上也不追究！明明皇上抛下华妃也要来护着怕雷声的她！
可……他是皇上啊！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冰冷暗流。
再抬眼时，那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的浅笑：“姐姐放心，我都明白的。”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嬛儿所求，不过是能在这深宫之中，与姐姐相互扶持，平安度日罢了，至于旁的……不敢奢求。”
她语气里的“明白”和“不敢奢求”，平静得近乎漠然。
沈眉庄看着她，心中微叹，却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明白就好，去吧，好好替陵容谋划，需要我这边做什么，只管让采月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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