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上的电车“叮叮当当”地碾过铁轨，车轮带起的风卷着街角面包房飘来的黄油香，混着黄包车夫沙哑的吆喝声，把艾颐从混沌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小姐，您慢些走，当心脚下的石板滑。”迎香提着藕荷色的裙角，小跑着跟上前面的艾颐。
艾颐脚步没停，指尖却悄悄捻了捻身上藤紫的旗袍。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已经两天了，她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勉强接受“盛家七小姐盛爱颐”的身份，全靠原主残留的记忆撑着。
这两天窝在盛家洋房里，听着管家报菜名似的讲着时局，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柔弱的脸，总觉得像活在一场荒诞的梦里——直到此刻，脚踩在真实的石板路上，闻着这满是烟火气的味道，她才终于有了点“活着”的实感。
“迎香，你说这霞飞路，是不是全上海最热闹的地方？”艾颐侧过头，看见迎香脸上带着几分新奇，又有几分拘谨。这丫鬟是原主的贴身人，这两天对她也是悉心照料，只是还没摸透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爱往外跑了。
“听说是的呢，”迎香点点头，声音轻轻的，“以前听张妈说，这里有洋人的铺子，还有能看电影的戏院，只是咱们小姐以前身子弱，从来没敢来过。”
艾颐心里微叹。原主是盛家最小的女儿，虽然受宠，却常年被圈在宅子里，最后落得个被人算计的下场。想到这里，她攥了攥手心，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既然她占了这具身体，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两人沿着霞飞路慢慢走，路边的商铺渐渐多了起来。有挂着“洋布庄”招牌的店铺，玻璃柜里摆着色彩鲜亮的布料；有卖西式点心的铺子，门口飘着甜腻的香气；还有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匆匆路过，车帘被风吹起，能瞥见里面乘客精致的鞋尖。艾颐看得入神，这民国的上海，既有旧时代的温婉，又有新时代的鲜活，和她现代熟悉的城市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地让她觉得亲切。
“七小姐，您看那边！”迎香突然指着前面，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艾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墙壁上，贴着一张醒目的红纸，上面用墨笔写着几行大字，周围还围了几个穿着短衫的年轻人，正凑在一起议论着。
“走，去看看。”艾颐心里好奇，拉着迎香快步走了过去。
离近了，红纸上的字看得愈发清楚——“启星电影公司招群演，男女不限，年龄十六至三十，能吃苦者优先，待遇从优，有意者可至静安寺路片场报名。”
“启星电影公司……”艾颐盯着那几个字，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
她在现代当了十年演员，从跑龙套的群演做到小有名气的女配角，虽然是卧底在娱乐圈，但演戏早就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穿越到这乱世，她最担心的就是怎么活下去——盛家看着风光，可树大招风，原主的死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这动荡的乱世，想靠自己站稳脚跟难如登天。可现在，这张招聘启事，就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她漆黑的前路。
拍戏，是她最熟悉的活计。不管是现代还是民国，镜头前的规矩、片场的运作，她都了如指掌。只要能进片场，她就能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这乱世里，只有自己的本事，才是最可靠的靠山。
“小姐？您怎么了？”迎香见艾颐盯着红纸一动不动，眼神发直，脸色也忽白忽红，不由得慌了神，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咱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家里人看见……”
艾颐这才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她知道迎香的顾虑，盛家是体面人家，小姐去当“戏子”，传出去绝对是天大的丑闻。可她不在乎——比起活下去，所谓的体面又算得了什么？
“我没事，”艾颐勉强笑了笑，指尖却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的盘扣，“就是觉得……这启事挺有意思的。”
迎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拉着艾颐往人少的地方走：“小姐要是觉得有意思，咱们远远看看就好，可别让人认出来了。张妈说，戏子可不是什么好行当，咱们盛家的小姐，可不能和那些人扯上关系。”
艾颐没反驳，只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悄悄记下了报名的地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红纸，直到它被人群挡住，才跟着迎香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路，她的心思都飘远了，脑子里全是片场的场景——打板的声音、导演的吆喝、演员的台词……那些熟悉的画面，让她沉寂了两天的“演员魂”，又重新燃了起来。
两人逛到临近傍晚才回盛家。刚走进前厅，就看见一个穿着桃红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正和旁边的佣人说着什么。那女人身段婀娜，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一看见艾颐进来，就笑着站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七妹吗？总算舍得出去转转了。”女子走上前，亲昵地拉住艾颐的手，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香水味，语气里满是熟稔。
“五姐”，艾颐唤了一下来人。
来人正是盛家五小姐盛爱珠，在几个姐妹里最会交际。原主的记忆里，这位五姐颇有一些小心思，可是对她不坏。
盛爱珠笑了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帖子，递到她面前：“七妹，晚上有个汇丰银行的晚宴，五姐带你去见见世面，认识些大人物。你刚病好，也该多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里。”
艾颐接过帖子，指尖碰到冰凉的烫金花纹，心里有些犹豫。她现在只想尽快找到能立足的办法，不想掺和这些交际场合。可盛爱珠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更何况，她刚穿越过来，贸然拒绝恐怕会引起怀疑。
“可是五姐，我……”
“别可是了，”盛爱珠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放心，有姐姐在，没人敢欺负你。再说了，这次晚宴有不少商界的大佬，还有几位租界的领事，对你以后有好处。”
艾颐没办法，只好点点头：“那就麻烦五姐了。”
盛爱珠见她答应，笑得更开心了，又和她说了些晚宴上的注意事项，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七妹，这次晚宴还有位重要人物会来，就是庄氏船运的庄铠平。那位可是上海滩的大人物，你见了可得客气些。”
“庄铠平”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炸在艾颐的脑子里。
她瞬间僵住，手里的帖子差点掉在地上。
庄铠平。这个男人，是逼死原主的推手之一！
“七妹？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盛爱珠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艾颐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盛爱珠的手，声音有些发颤：“五姐，你说……庄铠平也会去？”
盛爱珠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她：“是啊，怎么了？”
艾颐赶紧松开手，声音尽量平稳道，“没事，就是前两天落水，醒来后大哥说家里遇到困难，庄铠平答应帮忙，条件是我的婚事，但是我不想嫁……”
盛爱珠闻此放下心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有五姐在呢。婚事这个我也听大哥提了一嘴，没事，五姐帮你想想办法。到时候你只要别乱说话，跟着五姐就好。”
说完，盛爱珠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艾颐一个人，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晚宴帖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帖子上的“庄铠平”三个字，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她以为自己能靠拍戏摆脱困境，可现实却……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啊。
夜色渐渐降临，窗外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映得客厅里的水晶吊灯愈发璀璨。艾颐坐在沙发上，心里翻江倒海。
去，还是不去？
不去，会得罪盛爱珠，还会让她怀疑自己；去了，就要面对庄铠平。
可转念一想，她又握紧了拳头。她不是原主，她经历过现代社会的尔虞我诈，也在片场摸爬滚打了十年，早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庄铠平又怎么样？婚事困不住她。更何况，这次晚宴有那么多大人物，或许还能遇到其他机会，哥哥说的不是有人帮忙就好吗，十万块大洋……
艾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少女，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十分的坚定锐利。
“庄铠平，”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这一次，我不会嫁给你。”
她转身走向房间，准备换上晚宴的礼服。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这乱世里，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而今晚的晚宴，或许就是她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至于霞飞路上的招聘启事，她也没忘。那是她的退路，也是她的底气。等过了今晚，她就去报名。不管遇到多少困难，她都要重新站在镜头前，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上海滩闯出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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