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那盏小夜灯应声亮起，柔光漾开，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许湛坐起身，望着那圈温暖的光晕，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恍惚间仍觉得像做了一场梦……心跳还未完全平复，胸膛之下仍擂动着未散的惊悸。
脑海中忽然闪过小棠的身影……她怎么样了？还害怕吗？
这个念头一浮现，他便再坐不住，立即翻身下床，走向她的房间。
门被轻轻推开，他一眼就看见夏小棠蜷成小小的一团——居然没盖被子！
她身上只搭了件厚棉服，整个人微微发抖，看起来冷得可怜。
许湛走到床边，她似乎还没睡着，抬起脸来，眼神朦胧地望着他：“……许湛？”
“怎么不盖被子？”他皱眉。
“……湿了。”她声音很小，脸憋得通红。
许湛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从浴室出来时随手围的那条被子是她的……确实被弄得又湿又冷。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脚——冰凉一片。
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俯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带回自己房间。
他掀开尚存暖意的被子，将她轻轻放进被窝，仔细掖好被角。
“如果我没过来……你就打算这么冻一夜？”他低声问。
夏小棠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没吭声。
许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上身，正想转身找件衣服，却听见她轻声问：
“那你……怎么办？”
“我……等会儿再睡。”他含糊应道。
夏小棠心里清楚，家里只有两床被子……他今晚根本没得盖。想起他刚才还出了一身冷汗……她咬住下唇，悄悄往里面挪了挪，脸颊发烫，声音细若蚊吟：“你……过来吧。”
许湛呼吸明显一滞，胸口微微起伏，仍在犹豫。
看出他的顾虑，她整张脸更红了，像是有些恼了，猛地翻身背对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算了！”
许湛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迟疑，顺势躺到她身边，掀被而入，将两人严严实实裹进同一片暖意之中。
她刚刚冻了一个来小时，浑身冰凉。
他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她整个脊背贴在他温热的胸前——那么凉，他不自觉收紧了手臂。
他光着上身，体温像火炉一般。夏小棠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只感觉他的体温正一点点渡过来。
她小声说道：“我……我没拿枕头。”此刻她正枕在他的胳膊上…
许湛没动，只低声说：“拿来枕头…被子就不够了。”
说实话，她紧紧贴在他身上…连他的心跳都能感受到……闭上眼睛也睡不着啊…
“小棠…”头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嗯？”
“刚刚…吓坏了吧……”刚才一下子全黑了，他只记得门外夏小棠害怕地敲门，喊他…一直说着“害怕…害怕…”…
他用全部力气，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那一刻…他只知道这个女孩需要他。
“…嗯！”夏小棠应道。
“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他深吸一口气…
“尽量不要一个人住…自己单独的时候…身边放好手电筒…”他声音有些抖…
“黑暗密闭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保持节奏呼吸——像我教过你的，深吸四秒，屏住两秒，然后慢慢吐出来，重复几次，心跳就会缓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轻声说：“如果感觉墙壁在压过来，就闭上眼睛，在脑子里想一个你最喜欢的比如，爸爸妈妈…天空，草原…把注意力放在想象里…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过去’。”
“万一身边什么都没有…你要让自己保持放松…呼吸困难的时候，可以用手…拍打心脏的位置…那样就暂时不会昏迷……”
他缓缓说着…
夏小棠的心猛地揪紧……这是他无数次独自挣扎总结出的生存经验。她往后靠了靠，更紧地贴在他怀里…
许湛似乎听到了细微的抽噎声……他伸手触到夏小棠的脸，指尖一片湿濡。
他的心跟着抽痛——小棠…这个世上…能为他掉眼泪的女孩…
“许湛……”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往他怀里埋得更深，“给我讲讲……你为什么这么怕黑？”
许湛的身体微微一僵，沉默在黑暗中无声蔓延。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不记得是怎么被拐的……大概五岁那年……我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许湛’……”
夏小棠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掐进了他的手臂。
“一开始，他们把我扔进地窖……那里黑得彻底，没有一点光。”他喘息了一下，努力让声音平稳，“空气总是湿的，一股土腥和腐烂混杂的味道。我拼命喊，喊到嗓子彻底哑掉……也没有人回应。”
“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在那个洞里，时间早就死了。黑暗里，连老鼠都欺负我……它们趁我睡着，啃我的胳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可怕的不是饿，也不是渴，而是那种……被整个世界丢弃的感觉。你觉得你会永远烂在那儿，再也出不去了。”
夏小棠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愈流愈凶。
她仿佛看见那个小小的许湛，缩成一团，被无边黑暗吞没。
“后来我被卖给一户人家……因为我总想逃……他们就把我关起来，打……有一次直接打到昏死过去。关我的柴房，窗和门全都封得死死的……黑得吓人……而他们开门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打我……白天放我干活，晚上再锁回去……”
许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把小棠往怀里又紧了紧，仿佛也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丝支撑。
“那户人家怕养不熟，又转手把我卖了……这一次，是一个废弃的铁皮火车车厢……更黑，更窄……我每天都在那里做噩梦……”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这一次买我的是职业人贩子……他们打算把我弄成残疾……”
许湛闭上了眼睛，“……我亲眼看见一起被关的孩子……被他们活活敲断了腿……”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轮到我的时候……我抢过斧子砍伤了一个人……拼命逃了出去……他们在后面追……我躲进桥洞底下，不敢出声……小棠，你知道吗……晚上的河水……是黑色的……到处都是黑的……”许湛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
“许湛……”夏小棠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眼泪滚烫地落在他胸膛上。
许湛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在这一刻，他漫长黑夜般的生命，终于真切地触摸到了一丝光亮。
……
晨光悄然而至，染亮了整个房间。
夏小棠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趴在许湛的胸膛上，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角，呼吸平稳。
怕他醒来尴尬，她轻轻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
许湛微微一动，他也醒了。四目相对，空气静默流转。
这一次，夏小棠没有躲闪，也没有羞赧。
“醒了？”她只是静静迎着他的目光。
“嗯！”
昨晚的他似乎也卸下了防备，那些眷恋的温存就当是在安抚那个年幼的自己…
许湛起身下床…
夏小棠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湛……我永远都是你的亲人。永远都是。”
——那一刻的心疼，真切而汹涌。即便此生与风月无关、与婚姻无涉，她仍然想要守护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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