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母女二人各自又洗把脸,便去上值。
秦玥一路小跑着穿过府衙侧门,拐过两道回廊,远远就看见药房那扇熟悉的青灰色木门半掩着。
她放轻脚步,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药碾子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秦玥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
只见林郎中背对着门口站在院中,他面前的地上,药碾子歪倒着,几粒黑色的药籽散落一地。
“先生。”秦玥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林郎中猛地转身,眼睛直直盯住她。
秦玥只觉得后背一凉,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迟了。”林郎中冷冷道。
秦玥慌忙低头认错:
“先生恕罪,今早送爹爹出城,耽搁了些时辰。”
林郎中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捡起药碾子,轻轻掸去上面的尘土。
秦玥大气不敢出,站在原地等着挨训。
谁知林郎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往药柜走去。
秦玥松了口气,赶紧挽起袖子准备去洗药罐。
院子里那排青石台上,十几个药罐子堆在一起,都是昨日用过的。
她刚拿起第一个罐子,就听见林郎中在身后道:“慢着。”
秦玥僵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难道先生今日心情不好,连洗药罐都不让她做了?
正胡思乱想间,林郎中已经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拿着。”林郎中的声音依旧冷硬。
秦玥抬头,看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濒湖脉学》四个大字,墨迹已经有些褪色。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伸出双手。当那本书落在掌心时,她才如梦初醒,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给我的?”秦玥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林郎中别过脸去,不看她:
“先回去把四言诀背下来,明天背给我听。”
顿了顿,又硬邦邦地补充道。
“要是背不下来,把书还我,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秦玥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紧紧抱住那本书,生怕它会长翅膀飞走似的。
封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但摸上去依然光滑平整,边角也没有一丝卷曲。
“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背!”
秦玥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林郎中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
秦玥鞠了一躬,转身就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一路小跑着回家,心脏砰砰直跳,怀里的书仿佛有千斤重。
推开自家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娘亲已经去厨房上值了。
秦玥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这才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
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墨香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书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极好,没有一丝霉味。
秦玥深吸一口气,将书放在桌上,刚要往书架上放,突然停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书架,书架表面落了一层薄灰。
“不行,这么珍贵的书怎么能放在脏书架上。”
秦玥喃喃自语。
她赶紧把书又拿回来,放在桌上。
然后跑到院子里打了盆水,拧了块干净的帕子,回到屋里开始仔细擦拭书架。
每一道缝隙都不放过,连最隐蔽的角落也擦得干干净净。
擦完一遍还不放心,又换水重新擦了一遍。
“这下可以了。”
秦玥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郑重其事地将《濒湖脉学》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放好后,她又退后两步端详,觉得不够庄重,便将其他的书都挪开,让这本医书独占一层。
做完这些,秦玥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书架,轻轻关上门,又匆匆返回药房。
推开门时,林郎中正在碾药,听见动静头也不抬。
秦玥注意到地上散落的药籽已经被收拾干净,药碾子也擦得锃亮。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水缸边,开始洗那些药罐子。
水声哗哗中,秦玥的思绪却飘远了。她来药房打杂已经快两年了。
从最初的只能扫地、擦桌子,到后来被允许晒药材,再到偶尔能帮着碾药、分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林郎中脾气古怪,从不主动教她什么,但她知道,先生其实一直在观察她。
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罐珍贵的犀角粉,吓得魂飞魄散。
林郎中当时脸黑得像锅底,却只是让她把地上的粉末仔细收集起来,然后教她如何辨别真伪、如何补救。
那是先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教她东西。
还有那次她发烧,硬撑着来药房干活。
林郎中二话不说给她熬了碗苦得让人想哭的药,盯着她喝完后直接把她赶回家休息。
第二天她来上值,发现先生已经把她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水声戛然而止。
秦玥回过神来,发现药罐子已经洗好,整齐地排在架子上滴水。
她擦了擦手,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正在配药的林郎中身边。
“先生。”秦玥小声唤道。
林郎中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表示他在听。
“那本书很珍贵吧?”
秦玥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上面有您的批注。”
林郎中的手顿了顿,终于抬起头来。
阳光从窗棂间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秦玥这才发现,先生的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我父亲传给我的。”
林郎中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少了往日的冷硬。
“现在传给你。”
秦玥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用力点点头,转身去整理药材,不想让先生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下午的活计如常进行。
秦玥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默记早上匆匆瞥见的几句脉诀。
直到日头西斜,林郎中才放下手中的活计,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秦玥收拾好药房,临走前又向林郎中行了一礼。
回到家中,她迫不及待地取出《濒湖脉学》,就着窗边最后的日光细细研读。
这本书是以歌诀形式写成的,二十七种脉象各成一段,朗朗上口。
秦玥试着轻声诵读:
“浮脉惟从肉上行,如循榆荚似毛轻...”
字里行间,随处可见林郎中的批注。
有些是用朱笔写的,工整清秀。
有些则是墨笔,龙飞凤舞,想来是不同时期所注。
秦玥甚至在一页的边角发现了一幅小小的脉象示意图,画得极为精细。
她越看越入迷,连天色渐暗都没察觉。
直到隋安儿下值回来,在门外唤她,秦玥才如梦初醒。
“玥儿,怎么不点灯?”
隋安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盏油灯。
灯光下,秦玥兴奋地举起那本书:
“娘!林先生今天给了我这本书,要我背下来,明天他检查。”
隋安儿凑近看了看,惊讶道:
“这是医书啊!林先生终于肯教你医术了,太好了!”
秦玥用力点头,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先生说,要是背不下来,以后就不让我去药房了,我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
隋安儿摸了摸女儿的头,眼中满是欣慰:
“你爹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
提到秦阳,母女俩的神色都黯了黯,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晚饭后,秦玥继续挑灯夜读。
油灯的光晕染黄了书页,她一字一句地啃着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
遇到实在不懂的地方,就翻看林郎中的批注,有时批注也看不懂,她就先死记硬背下来。
夜深了,隋安儿来催了几次,秦玥才依依不舍地合上书。
躺在床上,那些脉诀还在脑海中盘旋:
第二天天还没亮,秦玥就爬起来继续背诵。
晨光熹微中,秦玥抱着书,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书的传承,更是一位医者毕生心血的托付。
而她,必将用全部的虔诚与努力,接过这份沉甸甸的期望。
推开药房的门时,秦玥的掌心全是汗。林郎中如往常一样在碾药,听见动静只是抬了抬眼。
“先生,我...我背好了。”
秦玥的声音有些发抖。
林郎中放下药碾,拍了拍手上的药粉:
“背来听听。”
秦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那些烂熟于心的文字如清泉般流淌而出:
“脉乃血脉,气血之先,血之隧道,气息应焉...”
她的声音越来越稳,越来越响亮。
背到后来,甚至带上了歌诀特有的韵律,在药香弥漫的屋子里回荡。
背完最后一句,秦玥睁开眼,发现林郎中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看见先生笑,虽然转瞬即逝。
“还行。”林郎中点点头,转身往药柜走去,“今天教你认脉。”
秦玥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药房的打杂丫头,而是真正踏上了学医之路。
这条路上有林郎中引路,有这本《濒湖脉学》相伴,再难,她也会坚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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