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针尖，轻若无物地落在苏禾青紫僵硬的左臂皮肤上，却仿佛重逾千钧，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没有鲜血，没有痛呼，只有那个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接触点，以及从中弥漫开的、比周遭空气更加死寂的冰冷。这枚突如其来的锈针，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标记，一个来自未知存在的、不容拒绝的提问。
地面上，那个刻着“换”字的干瘪黑硬之物，在惨淡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换”？
用什么换？换什么？
是用这枚锈针，换苏禾这条早已被寒毒侵蚀、近乎坏死的臂膀？还是用更可怕的代价，换取某种……生存的转机？
梁上的阴影一片死寂。那诡异的刮擦声停止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充满压迫感的等待。它在等待苏禾的回应，等待她理解这残酷的“游戏”规则，并做出选择。
殿外，狼群从短暂的灰烬袭击混乱中迅速恢复过来。被戏弄和灼伤的愤怒压过了警惕，更加狂躁的低吼和刨抓声变本加厉地响起！那裂隙被进一步扩大，已经足以让一头瘦削的恶狼勉强挤入！一双、两双绿油油的凶光在黑暗中闪烁，死死锁定殿内两个虚弱的身影，涎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下一次冲击，必将石破天惊！
内外的杀机，在这一刻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双重绞索，缓缓收紧。
明玉吓得浑身冰凉，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看地上那诡异的“换”字物，又看看苏禾手臂上那枚锈针，最后望向殿外那即将扑入的狼影，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几乎将她吞噬。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局面。
苏禾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在最初的震惊与骇然之后，她眼底剧烈的波澜竟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她的目光从手臂的锈针，移到地面的“换”字，再扫过殿外蠢蠢欲动的狼群，最后，缓缓抬眸，望向头顶那片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隐匿着“交易者”的浓重阴影。
她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认清了绝境本质后的、极度疲惫却又极度清醒的嘲弄——或许是对命运，或许是对这梁上诡物，又或许，是对她自己。
她明白了。
这并非选择题，而是判断题。判断她是否有资格进行这场“交换”的资格测试。
梁上的存在，不需要她的疑问，不需要她的恐惧，只需要她的行动。一个证明她理解并接受“规则”的行动。
而规则，早已隐含在那枚落在她废臂上的锈针，以及地上那个“换”字之中。
——用“毁灭”，换“生机”。用“舍弃”，换“可能”。用此刻之“痛”，换彼时之“存”。
甚至可能……用这条早已被寒毒侵蚀、累赘般的臂膀，换一个……解决殿外危机的方法？
代价呢？代价是什么？这枚锈针背后，又藏着怎样的陷阱？
苏禾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代价了。殿外，一匹饿狼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迫不及待的咆哮，半个身子猛地从裂隙中挤了进来，獠牙毕露，作势欲扑！
时间，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禾动了！
她那只能动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不是去拔那枚锈针，也不是攻击饿狼，而是猛地抓向了身旁——那堆被她自己扬灰后、仅存不多的、尚有一两点暗红余烬的灰堆！
她的五指毫不犹豫地狠狠插入那仍带着高温的灰烬之中！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灼烧声响起！一股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苏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沁出，但她咬死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右手迅速从灰烬中抽出，指尖已经被烫得通红，甚至粘附着一些滚烫的灰烬和残存的火星！
紧接着，这只带着灼热灰烬和最后一点点火星的右手，猛地按向了自己左臂——并非是那枚锈针标记的位置，而是更上方一点、那条废臂上唯一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生机、刚刚被她揉搓出过一丝淡红的前臂内侧！
她要将这最后的、微弱的热力，作为“火种”，强行“点燃”自己这条冰封的臂膀？！
“滋——！”
更加清晰的灼烧声响起！甚至还伴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苏禾！那不仅仅是皮肉灼烧的痛苦，更是冰与火在早已坏死麻木的肢体内部猛烈冲突带来的、足以让人瞬间昏厥的可怕煎熬！她的脸孔瞬间扭曲，瞳孔放大，全身肌肉绷紧如铁，却硬生生将这声痛哼死死压在了喉咙深处！
她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决绝到疯狂的方式，向梁上的存在证明：
她懂！
她接受“交换”！
她用这自我施加的“灼烧”之痛，这进一步“毁灭”残臂的举动，来回应那枚代表“介入”的锈针，来换取一个“变数”！
明玉被这突如其来、惨烈至极的一幕彻底惊呆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殿外，那匹刚刚挤入半个身子的饿狼，也被苏禾这突兀而疯狂的举动弄得一愣，动作迟疑了半秒。
就是这半秒！
“嗒。”
又是一声轻响。
一样东西，从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
这一次，它不是落在远处，也不是落在苏禾身上，而是精准地落在了——那匹刚刚挤入裂隙、还在发愣的饿狼的鼻尖上！
那似乎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细腻的粉末，带着一股极其古怪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陈腐的药味。
那匹狼下意识地耸动鼻子，嗅了嗅。
瞬间！
它的反应极其剧烈！
不再是凶狠，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般的惊恐！绿油油的眼睛里凶光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骇然和慌乱！它发出一声既不像是嚎叫也不像是呜咽的、扭曲的尖嘶，如同被滚油泼到了一般，拼命地、甚至不顾一切地向后猛缩！仿佛只想立刻远离那沾在它鼻尖上的细微粉末！
它的疯狂后退，顿时与后面急于挤进来的同伴撞作一团！裂隙外再次响起混乱的嘶吼和咆哮，但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互相阻挠！
那撮粉末的气息极其微弱，却仿佛拥有某种无形的威慑力，让它们不敢再越雷池半步！甚至开始互相推搡着，想要远离这个突然变得极其“危险”的洞口！
殿外的威胁，竟然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被暂时遏止了！
交易……生效了？
苏禾的右手无力地垂落，整条左臂如同被真正的火焰灼烧过一般，那被直接按压的皮肤处一片焦黑红肿，与周围青紫的死寂形成了可怕而刺眼的对比。剧痛过后，是更深沉的麻木和一种诡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又被打碎的虚无感。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寒汽，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
但她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自己左臂上那枚锈针。
那枚锈针，依旧静静地扎在哪里，针尖没入皮肤，仿佛本身就成了她肢体的一部分，冰冷而固执。
而地面上，那个刻着“换”字的干瘪之物，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梁上那片阴影，依旧浓重，依旧死寂。
但它不再传递出那种审视和等待的压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交易初步达成后的沉寂，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等待后续发展的耐心。
它给出的“报酬”（那撮惊退狼群的粉末）是暂时的，明确的。
而它索取的“代价”（那枚锈针的意义），却是长期的，隐晦的。
苏禾看着那枚锈针，感受着左臂那奇异的感觉——灼痛、冰冷、麻木、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又旋即被更深沉死寂覆盖的诡异悸动，同时混合着那锈针带来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异物感。
她忽然明白了这“交换”的第一层含义。
梁上的存在，用暂时惊退狼群作为“报酬”，换取的，是它将这枚蕴含着未知力量（或诅咒）的锈针，成功地、“合理”地、“经她同意”地，种在了她的身上。
如同一个烙印，一个契约的开始。
而这，显然只是“换”字的……第一笔。
殿外，狼群的骚动和低吼渐渐远去了一些，似乎暂时退到了更外围的地方徘徊，不甘却又畏惧。那撮粉末的气味或许正在消散，但它们短暂的惊恐记忆仍在。
殿内，火光已灭，只剩下冰冷的黑暗和弥漫的尘埃灰烬气息。
明玉瘫坐在苏禾身边，看着她惨不忍睹的左臂和那枚诡异的锈针，巨大的恐惧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茫然与寒意。她隐约感觉到，某种比饿狼更可怕的东西，已经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缠上了她们。
苏禾缓缓闭上眼睛，极度透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滑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那枚锈针的尾部。
冰冷刺骨。
仿佛连接着某个深不见底的、寒冷的未知。
夜，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只有那枚深深扎入的锈针，在无人可见的皮下，悄然散发着无声的、冰冷的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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