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没了破殿。唯有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倾斜的梁柱和坍塌神像的诡异轮廓，将一切拖入模糊而扭曲的阴影世界。
殿外，狼群刨挖裂隙的声响已变得无比清晰激烈，碎石和冻土簌簌落下，伴随着野兽兴奋粗重的喘息和低吼，那腥臭的热气几乎已经喷涌进殿内！死亡的獠牙，下一瞬似乎就要刺破最后的屏障！
然而，在这迫在眉睫的危机之下，苏禾的全部注意力，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锁定了头顶上方，那片更深沉、更未知的黑暗。
那从主梁阴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以及随后落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碎屑，仿佛蕴含着比殿外饿狼更令人心悸的诡秘。
明玉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对峙重心转移。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她瞪大眼睛，拼命向上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从梁上弥漫下来，如同蛛网般笼罩住她们。
那感觉，不同于狼群赤裸裸的饥饿和杀意，更像是一种……冷静的、挑剔的、近乎漠然的观察。
苏禾右手紧握着那枚最后的冰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但手臂却稳得出奇。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咳出的黑血在嘴角凝结成暗红的冰晶，然而她的精气神却在某种极致的紧绷中凝聚起来。她没有看向即将被突破的裂隙，而是微微调整着冰尖的角度，全部的心神都用于捕捉梁上那一片死寂中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
她在计算，在评估，在权衡。这梁上之物，是敌？是友？抑或只是漠然的旁观者？其威胁等级，似乎远在殿外那些只凭本能行事的野兽之上。
“轰隆！”
一声更大的响动从裂隙处传来！一块巨大的、作为最后阻碍的石头被狼猛地撞开或拖拽了出去！一个更加清晰的、龇着惨白獠牙的狼头阴影，猛地探入了裂隙之内！绿油油的凶光瞬间扫入殿内，直接锁定了离得稍近、背靠墙壁的明玉！
“啊——！”明玉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几乎就在明玉尖叫出声的同一刹那！
“咻——！”
苏禾动了！
但她手中的冰棱，并非射向那探入的狼头，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快如闪电般射向了头顶主梁的某个特定方位！那里，是刚才碎屑落下、并且那细微摩擦声最后消失的地方！
她选择了优先应对未知的、可能更具威胁的梁上之物！
冰棱没入黑暗，没有发出击中肉体的闷响，也没有落空坠地的声音，仿佛直接被那片浓稠的阴影吞噬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毫秒——
“吱嘎——！”
一声尖锐、短促、非人非兽、充满了惊怒与诧异的怪异嘶鸣，猛地从梁上爆发出来！
那声音极其刺耳，仿佛能刮伤人的耳膜！
紧接着，一个小而迅捷的黑影，如同被惊扰的蝙蝠，猛地从主梁的阴影中弹射而出，以一种完全不符合重力的、诡异莫测的轨迹，在空中急速掠过，瞬间扑向了另一根更偏僻的副梁，再次融入阴影之中，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而与此同时，那枚被苏禾射出的冰棱，才“叮”的一声，轻轻掉落在地面，碎成几瓣。
它没有击中目标，或者说，目标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躲开了。但苏禾的目的似乎达到了——她逼出了它，至少是部分逼出了它，打断了它的观察，并初步试探出了它的部分特质：体型不大，速度极快，行动诡谲，并且……拥有极高的智慧或者本能性的警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瞬间影响了殿外的狼群！
那匹刚刚探入半个脑袋、正准备钻进来的狼，被梁上那声尖锐诡异的嘶鸣和苏禾突然射出的冰棱吓了一跳！动物对未知声响和突发状况的本能警惕，让它冲势猛地一滞，凶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和困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头去观察情况！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苏禾动了！她似乎早就预判到了这一幕！
在射出冰棱逼退梁上之物的同时，她的左手——那条大部分依旧被冰封、青紫僵硬、仿佛早已废掉的左臂——竟然猛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精细的动作，而是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凝聚了最后一丝气力的、毫无保留的爆发！
她整条左臂带着上面覆盖的残冰，如同一条沉重的鞭子，或者说更像是一根被投掷出的冰棍，狠狠地、横着扫砸向地面那堆即将彻底熄灭的、尚存暗红色余烬和大量灰烬的火堆！
“嘭！”的一声闷响！
大量的灰烬和尚未完全冷却的余烬，被这粗暴的一击猛地扬了起来，如同掀起了一股灰黑色的、带着点点暗红的烟尘浪潮，劈头盖脸地、朝着那裂隙处探头迟疑的狼头猛扑过去！
这一下，完全超出了野兽的理解范围！
那匹狼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被这滚烫的、呛人的、带着火星的灰烬烟尘彻底笼罩！
“嗷呜——！！！”
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了痛苦和惊惧的惨嚎猛地爆发！
滚烫的余烬烫伤了它的眼睛、鼻子、嘴巴！呛人的灰烬钻入它的口鼻，让它无法呼吸，剧烈咳嗽！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灼痛感让它彻底陷入了惊慌和混乱！
它疯狂地甩动着头部，试图摆脱这可怕的袭击，身体拼命向后缩去，甚至撞到了后面试图挤进来的同伴！裂隙外顿时传来一阵混乱的嘶吼、咆哮和互相冲撞的声音！
苏禾在挥出这一击后，整条左臂如同彻底断裂般垂落下去，她本人也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靠在墙上，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刚才那一下，无疑是彻底透支了她左臂乃至全身最后的一点潜能。
但效果是显着的！
裂隙处的威胁，暂时被这意想不到的“灰烬攻击”打退了！外面狼群的混乱一时半会儿难以平息！
然而，危机远未结束！
梁上那被惊扰的未知存在，似乎被苏禾刚才那针对性的一击彻底激怒了！
“窸窸窣窣……咯咯……”
一阵更加清晰、更加急促的、仿佛用指甲快速刮擦硬木的声响，从它现在隐匿的那根副梁上传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明显的躁动和不善。
紧接着，一样东西，从那片阴影中被抛落了下来。
不再是之前无意识的碎屑。
那东西很小，落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在月光能勉强照亮一点的范围内。
明玉惊恐地望过去。
那似乎是一小块……干瘪发黑的、扭曲的、像是某种肉类经过极度脱水硬化后的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看上去异常陈旧，甚至难以分辨原本是什么。
但在这东西的表面上，似乎被人用某种尖锐之物，极其精细地刻划出了一个清晰的符号——
那是一个极其熟悉的、不久前才被苏禾划出、教导明玉的符号：
“换”！
明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这个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从梁上那个诡异的东西那里抛下来？！
它是什么意思？！是模仿？是嘲讽？是威胁？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交流？！
苏禾也看到了那个东西，以及其上刻着的“换”字。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疲惫的眼底翻涌起剧烈而复杂的波澜，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深深的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骇然？
她似乎认出了那干瘪黑硬的东西原本是什么，也瞬间理解了这“换”字在此刻出现所代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梁上的存在，不仅一直在观察她们，完全理解了她们之前的行为和交流（包括“换药”的含义），甚至还在用这种方式，向她们传递一个信息！
而这个信息，结合那抛下的“物品”，其意味，绝非善意！
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直抵本质的、冰冷而恐怖的暗示或者说……索求？
没等明玉和苏禾从这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
“嗖！”
又一样东西，被从梁上抛了下来！
这一次，目标明确，直直地落向——苏禾那条刚刚为了扬灰而强行发力、此刻彻底废弛垂落、暴露在外的青紫僵硬的左臂！
那东西同样很小，在月光下划过一道细微的银光。
“嗒。”
一声轻响，它精准地落在了苏禾左臂那冰冷僵硬的皮肤上。
明玉看得分明——那竟然是一枚……锈迹斑斑、却打磨得异常尖锐的金属粗针！样式古老，却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锋利！
针尖轻轻刺破了苏禾那早已失去知觉的死寂皮肤，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
没有血流出。
只有一种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顺着那针尖接触的点，骤然弥漫开来！
梁上的阴影里，那刮擦声停止了。一种极致的、充满审视和等待的寂静，笼罩下来。
它在等。
等一个“换”。
用它的针，“换”苏禾的臂？抑或是……其他更可怕的东西？
苏禾的目光，从自己手臂上那枚诡异的锈针，缓缓移向地面上那个刻着“换”字的干瘪之物，再最终，投向头顶那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无尽诡谲的黑暗。
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明悟的、却又无比沉重的神色。
殿外，狼群的混乱渐渐平息，低吼声再次逼近，似乎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殿内，梁上的存在投下了致命的“换”字谜题。
内外交困，身心俱疲。
最大的危机，从来不是那些只知咆哮的野兽。
而是这无声的、来自未知的、“等价”的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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