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曾经有上千架忠诚的无人机和机器人，用它们的钢铁之躯和内置的核弹、氢弹，为文明换取了最后一丝喘息之机。而现在，那里只剩下无声的爆炸余晖和漂浮的残骸，以及……即将到来的、更加庞大的阴影。
他缓缓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数据板。屏幕上，还定格着斯南最后一次通讯时，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面容。那是他的儿子，是他亲手送入星空，如今又不得不亲手推向未知深渊的骨肉。一种混合着骄傲、心痛、以及无边愧疚的情绪，如同巨蟒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但他不能倒下。
“报告伤亡……不，报告战损统计。”古月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威严，打破了指挥中心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再是那个担忧儿子的父亲，他是伊甸文明地面最高决策者，是留在这里的数万同胞最后的依靠。
技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阻击部队……全军覆没。确认所有‘玄蜂’、‘刑天’、‘工蚁’单位信号消失。根据最后传回的数据分析，预估摧毁、重创敌方各类舰只约……八十至九十艘。成功将敌方主力抵达时间拖延了约二十七小时。”
用一千二百架先进无人机、九十台重型机器人、三百架工程机器人，以及它们携带的大量核弹、氢弹，换取了敌人不到三分之一的舰只和仅仅一天多的时间。这是一场辉煌的、也是绝望的胜利。
“地面疏散情况？”古月转向负责民政的委员。
“十万移民登舰程序……已完成。‘盘古’号已确认满载离港。但……但地面滞留人口，仍有约五万。主要集中在三号、七号和北极穹顶城市。物资……混乱中只来得及运送了不足计划百分之四十的战略储备。”
五万人。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被留下了，不是因为被放弃，而是因为时间，那用无数牺牲换来的、依然远远不够的时间。
“启动‘方碑’计划。”古月没有任何犹豫，下达了那个在“火种”预案之后，最残酷，也是最后的地面指令。
“方碑”计划——将所有无法离开的人，转入遍布全球的深层地下掩体。这些掩体是伊甸先辈们，或许是出于某种未知的恐惧，或许是未雨绸缪，在星球地质结构最稳定的区域建造的。它们深埋于地下数千米，拥有独立的生态循环系统和能源供应，设计理论上是足以抵御全球性地质和气候灾难的末日堡垒。
但能否抵御来自外星文明的、科技水平远超想象的降维打击？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个概率渺茫的赌注，一个给留下的人，一个心理上的最后寄托。
命令下达，全球尚未完全瘫痪的通讯网络，开始反复播报“方碑”计划的启动指令和最近的掩体入口坐标。地面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大疏散的城市，再次陷入了另一种更加绝望的奔逃。人们丢弃了不必要的行李，扶老携幼，驾驶着任何还能移动的交通工具，甚至徒步，向着地图上标注的、那一个个希望渺茫的地下入口涌去。
哭喊声、引擎轰鸣声、偶尔因为恐慌引发的零星骚乱和枪声……交织成一曲文明末日的混乱交响。
古月没有动。他和临时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以及一部分自愿留下的军事、技术人员，留守在位于赤道山脉深处、防护等级最高的主指挥中心。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超大型的“方碑”掩体。
“敌方舰队，已进入伊甸星同步轨道！”监测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主屏幕上，切换到了轨道观测站最后传回的高清图像。那支庞大的外星舰群，如同遮天蔽日的金属蝗虫，静静地悬浮在星球之外。它们排列成整齐的、充满压迫感的阵列，冰冷的舰体反射着伊甸恒星苍白的光芒，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冷漠。
没有通讯，没有警告，没有宣战。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舰队中央，那艘宛如移动山脉的旗舰底部，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发射口。一道幽暗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能量开始汇聚。
那不是武器——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能量炮或导弹。
几秒钟后，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扭曲的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向伊甸星球表面。它没有引发爆炸，没有产生冲击波，甚至没有声音。它就像一支巨大的、无形的画笔，蘸着规则的墨汁，轻轻地点在了星球表面。
目标——伊甸文明曾经的发源地，如今已基本完成疏散的中央平原首都圈。
光束接触地面的瞬间，奇诡的景象发生了。
以落点为中心，一片半径约五十公里的区域，连同其上方的大气层，开始发生根本性的、违背物理常识的变化。三维的空间结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挤压、折叠。高耸的建筑、纵横的交通网络、流淌的河流、葱郁的植被……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扁平化”。
不是崩溃，不是粉碎，而是维度上的跌落。
它们从立体的、鲜活的、充满细节的世界，被强行“绘制”成了一幅巨大的、只有长和宽的、绝对平面的“画卷”。这幅“画卷”保持着被打击前一瞬间的景象，甚至能看到街道上废弃车辆的最后轮廓，能分辨出建筑窗户的网格，但所有的颜色都褪变成了单调的灰白二色，所有的结构都失去了厚度和实体，变成了一层附着在伊甸星球这颗“球体”表面的、诡异的“贴图”。
没有能量逸散，没有碎片飞溅。那片区域，连同里面未来得及逃出的、或许还躲藏在建筑中的人们，就这么从世界上被“抹去”了存在形式，变成了一个存在于三维世界中的、低维的“遗迹”。
指挥中心内，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干呕声。
降维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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