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2 节 我第一次在人生中感觉到的乐极生悲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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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罢芭蕾舞剧《白毛女》第一幕喜儿“北风吹”的独舞片段，我得到母亲的高度赞扬。她说以我现在这个年龄，来跳芭蕾舞剧《白毛女》中喜儿的角色，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我母亲说我把喜儿的纯真，单纯，几乎没有任何表演痕迹都表现出来了，把一个北方农村的小姑娘在除夕之夜盼望爹爹回家的心情表现出来了。当我跳罢之后，她走到我的跟前，给我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说实在的，虽然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她是我的母亲，她突如其来给我的热情拥抱，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不太习惯。热情拥抱，我想这是我母亲少女时代在外国养成的一种习惯吧。不过，我获得母亲的热情拥抱之后，我感觉到她对我的舞蹈一种高度肯定。我内心里还是喜羊羊的。一股热流从心脏涌上我的脑门，涌上我的脸蛋。我感觉到我的脸颊红了起来。我很高兴。
我母亲在热情的拥抱了我的之后，还给我指出舞姿的不足之处。她还示范了一下动作给我看，在我母亲做示范动作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我母亲少女时代跳芭蕾舞有多么优美。她的身段的优雅展露无遗。
我提出妈妈把整个“北风吹”跳一遍，她莞尔一笑，她说不啦不啦，妈妈老了，妈妈把你的舞姿动作不足之处纠正一下，就心满意足了。
我和母亲站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她赶紧说，我们回屋子里去吧，今天特别寒冷，你练功出了一身汗，寒风一吹，谨防感冒。我们回屋子里暖和暖和。
我和我母亲一前一后走回家里。我母亲说，我在锑锅里烧了一大锅热水，专门为你准备的，你赶紧把身上的汗擦一擦，你赶紧去洗脸刷牙吧。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吃早餐。我刚才包了大汤圆，是黑芝麻馅的，是你最喜欢的早餐。
我说，妈妈太好了，提前吃大汤圆了。吃汤圆，春节就要到了。
我洗漱完毕，换下练功的衣服裤子，穿好平时穿的衣服裤子。走进小餐厅。我母亲也已经在厨房把汤圆做好了。
我和我母亲，坐在小餐厅的饭桌上。我母亲给我端来一碗汤圆。四个白白生生的汤圆，像四个巨大柔软的玉石，飘浮在一个搪瓷碗里。
我母亲说，四个够了吧？不够我再给你煮几个。
我说，妈妈，四个够了，这汤圆多么大呀。
我母亲说，我来到了这个乌江边的小县城生活多年了，入乡随俗了，也跟这里的老百姓学会了包大汤圆了，在我们老家，江浙一带，是不兴吃这么大的汤圆的。我们家乡的汤圆，比这种大汤圆要小得多，起码小两倍。像这么小。
妈妈说着说着，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弄起一个小小的圈。
我说，妈妈，我从小就生活在乌江边，我就是乌江当地人了，我一直习惯吃大汤圆了。我觉得一个人童年时代生活在那里，那里就是他的故乡。
我妈妈说，是啊，刚来乌江边生活的时候，我总想回到江浙一带的家乡，回到上海去，我跟你父亲也常常吵架，我说我要回江浙，我要回上海。我不习惯乌江这个穷乡僻壤，我要回到大城市去。哎呀，我和你父亲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了，你也从虚无的世界冒了出来，你从一个洋娃娃变成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子，又从一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子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会跳芭蕾舞的中学生了。你从一个单薄的女孩子，变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了。哎呀，妈妈和你爸爸在吵吵闹闹的岁月里，走过来了。我也逐渐在变老。一年又一年的春节像走马灯一样在轮回旋转。我已经没有梦想了，现在该轮到我的女儿你开始诞生梦想了。可是，有时候我这样想，我教你跳芭蕾舞，又有什么用呢？我刚才看到你跳《白毛女》的“北风吹”的喜儿，跳得那么好！你的舞姿一点也不比我少女时代在苏联跳得逊色。你的身材，甚至比我的身材更适合跳芭蕾舞。可是，可是，在这个偏僻的乌江小县城，会跳芭蕾舞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你高中毕业之后也要面临到农村去当知青的命运，你就会像一朵还没有完全盛开的花朵被淹没在农村里。含苞根本没有欲放的可能。美丽的花朵在哪里盛开呢？贫穷的农村有谁来欣赏你的天生丽质你的舞蹈天赋呢？我刚才看你跳芭蕾舞《白毛女》喜儿的“北风吹”的时候，我心里好难过。
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我说，妈妈，你别这样说。
我妈妈说，你刚才跳完之后，我走上前来拥抱你，你不知道我内心那种多么复杂的感觉啊！我心里有多难过啊。我多么希望你永远在舞台上跳芭蕾舞啊！可是这个舞台在哪里呢？
我听妈妈这么说，我一下眼眶里流出眼泪水来。我刚才还在为自己跳芭蕾舞得到妈妈的赞扬高兴得忘乎所以。我还暗暗感谢学校来的代课刘老师发现了我的舞蹈才能心中充满无限喜悦。我妈妈突然说这些话，不知道在哪里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担忧。我的无忧无虑瞬间消失了。
我望着碗里的还没有吃完的另外两个汤圆，我突然在我妈妈面前撒起娇来。我说，妈妈，我不吃了，我吃不下去了。
我真是乐极生悲。这是我第一次在人生中感觉到的乐极生悲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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