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王先生请留步！”陈晓用中文喊着，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恰好打断了那日本商人的酒话和王的尴尬。
王百诚正被拍肩膀拍得心烦意乱，闻声不耐烦地转过头，见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中国人，穿着寒酸，眉头皱得更深：“你谁啊？什么事？”语气冲得很。
那日本商人也停下话头，醉眼朦胧地打量着陈晓。
陈晓先是对王百诚微微躬身，态度恭敬，随即转向那日本商人，用极其流利且带着点关西腔调的日语说道：“失礼いたします（失礼了）。お二人様のご会话を少し耳にしまして（刚才无意中听到二位的谈话）。こちら様（这位先生）似乎有些重要的吩咐，但王会长可能对您的方言不太熟悉，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代为翻译一下？”
他语速适中，用词礼貌得体，姿态放得低，完全是一副想帮忙解围的热心人模样。
日本商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突然冒出个日语说得这么溜的中国人，酒都醒了几分：“おう？あなたは？（哦？你是？）”
王百诚更是目瞪口呆，看看日本商人，又看看陈晓，一脸懵。
陈晓立刻又转向王百诚，用中文快速低声解释：“王先生，这位太君刚才说的是关于一批木材和水泥的送货时间和码头仓库编号，好像很急，但口音有点重，我怕您听岔了耽误太君的事，所以冒昧过来……”他恰到好处地停住，显得既热心又懂事。
王百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差点误了事！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看陈晓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带着几分感激和惊讶：“哦？哦！对对对！是是是！麻烦你了，快，快听听太君还有什么吩咐！”他赶紧对陈晓说，又讨好地朝日本商人点头哈腰。
陈晓心里暗笑，面上却郑重其事，再次转向日本商人，用日语复述：“这位先生，王先生非常重视您的指示，请您再明确一下具体的要求，我会准确无误地转达。”
日本商人看着陈晓这流畅的应对，满意地点点头：“よし（很好）。あの木材とセメントだが（那批木材和水泥）……”他放慢语速，把刚才的要求又清晰地说了一遍，这次没再夹杂那么多酒话和方言。
陈晓凝神听完，立刻转头，用清晰的中文对王百诚复述：“太君说，那三百方木材和五十吨水泥，必须在后天下午三点前，运到三号码头b区第七仓库，收货人是铃木少尉。提单要用新的格式，他会派人下午送到您商会。另外，这批货很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日本商人。
日本商人哼了一声，补充了一句。
陈晓接着翻译：“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王百诚听得连连点头，冷汗又下来了，这次是后怕的。要不是这年轻人，他真可能听错码头或者时间，那乐子就大了！他赶紧对日本商人保证：“嗨！嗨！请太君放心！一定办到！一定办到！”然后又对陈晓投去感激的一瞥。
日本商人交代完毕，似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王百诚的肩膀（这次力道轻多了），嘟囔了一句“しっかりやってくれ（好好干）”，便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停着的汽车。
王百诚躬身送走汽车，直到车子看不见了，才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转过身，重新打量起陈晓，脸上已经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哎呀呀，小兄弟，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你看这事闹得……还没请教小兄弟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啊？你这日语说得可真是太地道了！”
鱼儿上钩了。陈晓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谦虚：“王会长您太客气了。免贵姓陈，单名一个晓字。刚……刚从南京过来，还没找到事做，以前在大学学过几年日语，勉强能应付几句日常对话，登不得大雅之堂。”他巧妙地把“失业”状态透露出去。
“南京来的？大学生？”王百诚眼睛更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哎呀，人才啊！现在像陈先生这样既懂日语又知书达理的年轻人可不多了！窝在这街上闲逛太可惜了！”
他亲热地揽住陈晓的肩膀：“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相逢就是有缘，我请你喝杯茶，务必赏光！”
陈晓推辞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打扰王会长了……”
“哎！跟我还客气什么！今天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必须给我这个面子！”王百诚不由分说，半拉半请地把陈晓又带回了“玄海”茶馆。
找了个雅间坐下，王百诚点了一壶好茶和几样精致茶点。他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陈晓的来历、家庭背景（陈晓早就编好了一套父母双亡、投亲不遇、流落上海的说辞）、日语水平、对商业的了解等等。
陈晓应对得体，既不过分吹嘘，也适时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流利的日语（甚至提到懂点英语和德语），对国内外商业规则有些了解（得益于穿越前的知识储备），还流露出对当前时局下“把握机遇”的“深刻认识”（顺着汉奸的思路说）。
王百诚越听越满意，眼前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正愁身边缺一个既可靠（看起来落魄好控制）、又能干（日语好、懂行情）的帮手。很多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场合，他那个半吊子日语实在吃力，容易误事也丢面子。要是能把这个人收为己用……
茶过三巡，王百诚终于图穷匕见，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陈先生，我看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现在这世道，找份安稳工作不容易。我呢，生意上正好缺一个像你这样懂外语、又会办事的帮手，主要负责和日本方面的一些沟通联络，处理些文书合同。不知道……陈先生有没有兴趣来帮我？”
他顿了顿，抛出自认为诱人的条件：“待遇方面好说！每月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估计是二十块大洋左右），“包吃住！怎么样？总比你现在这样强吧？”
陈晓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喜、激动又有点犹豫的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吐槽：二十大洋？打发要饭的呢？老子帮你坑日本人……不对，是帮你从日本人手指缝里捞钱，就值这点？而且包吃住？怕不是想把我拴在身边当廉价劳动力吧？
不过，戏还得演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王会长如此看重，陈某感激不尽！只是……我才疏学浅，怕辜负会长的期望……”
“哎！年轻人要有自信嘛！”王百诚大手一挥，“我说你行，你就行！就这样定了！明天，明天你就来我商会报到！地址是……”他报出一个虹口区的地址。
陈晓“挣扎”了片刻，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王会长提携！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爽快！”王百诚高兴地一拍大腿，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王百诚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招揽了一个物美价廉的宝贝。陈晓表面感恩戴德，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从这个汉奸身上榨出更多油水，以及，如何利用这个新身份，窥探更多的秘密。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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