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听客,从来都不简单。
比如那个总坐在角落的老卒,看似是个酒鬼,却能在胡虏异动的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比如那个穿灰布长衫的书生,每天都在酒馆里抄写账目,却能说出江南各大门派的动向;再比如那个卖花姑娘,篮子里的野花开得格外艳,花瓣上却总沾着只有军营里才有的火药味。
燕十三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镇北侯的旧部,是影阁的密探,是石头安插在小镇上的眼线。他们来酒馆,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等一个消息——等他重新拿起锈刀的消息。
这天清晨,酒馆刚开门,书生就来了。他把账本放在柜台上,压低声音说:“江南传来消息,晋王残党在太湖聚集,号称要‘重铸血浮屠,再定山河’。”
燕十三正在擦那只破酒壶,闻言动作顿了顿:“血浮屠不是早就毁了吗?”
“他们找到了当年铸造血浮屠的工匠。”书生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页,“这是工匠的名单,影阁的人查到,他们都被软禁在太湖的岛上。”
燕十三看着账本上的名字,忽然想起老赵说过的话:“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神兵利器,是人的心。”
“还有这个。”书生从袖中摸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影阁的人在工匠的住处发现的,据说是白莲教的新标记。”
燕十三的目光落在符号上,瞳孔猛地一缩。这个符号,他在祭天台上见过,刻在被凶煞吞噬的白莲圣女的衣袍上。
“白莲教还没死绝?”
“圣女虽死,但教内分成了两派。”书生的声音更低了,“一派想复兴白莲教,另一派则想释放被封印的凶煞,说是要‘净化这污浊的世道’。”
燕十三放下酒壶,走到窗边。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远处的烽火台隐在雪幕里,像个沉默的巨人。
“石头那边怎么样?”他问道。
“侯爷已经加强了边关的戒备,还派了人去太湖探查。”书生顿了顿,“只是……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怕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燕十三没有说话。他知道是谁在作梗。当年晋王倒台后,朝廷里那些曾依附他的官员,表面上归顺新帝,暗地里却一直在培植势力,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卖花姑娘提着篮子走进来,篮子里的野花开得正艳。“掌柜的,要束花吗?”她笑着说,眼角却向燕十三递了个眼色。
燕十三接过花束,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腕。姑娘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在屠村之夜留下的。
“胡虏又在关外集结了。”姑娘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却很凝重,“这次来的不仅有骑兵,还有些穿着黑袍的人,据说是白莲教的祭司。”
燕十三捏紧了手里的花束,花瓣被捏得粉碎,汁液沾在指尖,像血一样红。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把花插在那边的瓶子里吧。”
姑娘插完花,转身离开时,留下了一张纸条,藏在花瓶底下。燕十三拿起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柳随风至。”
他的心猛地一跳。
柳随风。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很多年。当年在九嶷山,柳随风的背叛,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后来在昆仑山,柳随风设下陷阱,若非李乘风舍命相护,他和石头早已葬身雪崩。
他以为柳随风会一直跟着白莲教,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北疆。
“掌柜的,再来碗酒!”老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燕十三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炉子里,转身去打酒。
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他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傍晚时分,酒馆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佩着柄长剑,剑穗是用蓝色的丝线编的,在风中轻轻摇曳。他走进酒馆时,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连炉火烧得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是柳随风。
他比三年前瘦了些,眼角也多了几道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像江南的水。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看着燕十三,忽然笑了:“掌柜的,来碗烧刀子。”
燕十三看着他,没有动。左臂的麻痒又开始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钻出来。
“怎么?不认识了?”柳随风自顾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空碗,“还是不敢认?”
燕十三拿起酒坛,往碗里倒了些酒。酒液溅起的泡沫,像极了当年在古寺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柳随风剑上的寒光。
“你来干什么?”燕十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来看看老朋友。”柳随风端起碗,抿了口酒,“顺便告诉你一些事。”
他放下碗,目光落在墙角的锈刀上。刀身被一块布盖着,但依旧能看出大致的形状。
“血浮屠的事,你应该知道了。”柳随风的声音低沉下来,“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们要铸造的,不是普通的血浮屠,而是用九鼎碎片和凶煞之气混合而成的‘凶煞浮屠’。”
燕十三握着酒坛的手紧了紧。九鼎碎片,他手里就有一块。
“他们还找到了释放凶煞的方法。”柳随风继续说道,“需要用三样东西:镇北侯的血脉、锈刀的刀魂,还有……你的左臂。”
燕十三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需要你。”柳随风看着他的眼睛,“或者说,需要你的左臂里的龙脉之心。”
酒馆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像在哭。燕十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些自嘲:“看来,我这胳膊,还真是个宝贝。”
柳随风没有笑,只是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再卷入这些事,但你躲不掉。你的血脉,你的刀,还有你手臂里的龙脉之心,都注定了你要站出来。”
燕十三拿起锈刀,掀开上面的布。刀身的暗红金属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纹路像河流一样蜿蜒。
“当年你为什么背叛我们?”他忽然问道,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柳随风沉默了很久,久到燕十三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因为我以为,只有跟着圣女,才能阻止凶煞被释放。我以为,牺牲你们几个人,能换天下太平。”
他的声音里带着悔恨:“但我错了。圣女从一开始就想释放凶煞,我不过是她的棋子。”
燕十三看着他,忽然想起老赵说过的话:“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坏人,是那些自以为在做好事的蠢人。”
“你走吧。”燕十三把锈刀重新盖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随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起身,转身离开了酒馆。他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剑客。
酒馆里的听客们都松了口气,老卒灌了口酒,忽然说:“燕小子,该醒醒了。”
燕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只破酒壶,轻轻摩挲着。壶身上的裂痕,在灯光下像一张网,网住了过去,也网住了未来。
他知道,明天清晨,他将离开这家酒馆,重新拿起锈刀。
因为有些责任,躲不掉。有些传说,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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