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疲惫的守护者
《手册》定稿，试点协议落地，外部压力暂时消退。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进入了有序发展的快车道。但苏哲和陈舟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林夏的状态，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滑向危险的边缘。
她的动作变得比往常迟缓半拍，偶尔在讨论中会陷入几秒的凝滞，眼神放空，仿佛意识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原本清亮的眼眸下，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青黑，像是被墨汁浸染的宣纸。最明显的是，她端水杯的手，会不受控制地出现极其细微的颤抖。
起初，他们以为这只是连日高强度工作后的正常疲惫。但很快，他们发现并非如此。
一次关于“社区脉搏”新试点区域数据解读的讨论会上，陈舟正阐述着某个居民区公共空间利用率的异常数据可能反映出的社区凝聚力问题。林夏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等等……”她突然打断陈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那些数据……太吵了……”
苏哲和陈舟愕然望去。林夏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双手用力按着太阳穴，指节发白。
“不只是数据……是抱怨……对物业的不满，邻里为停车位的争吵，老人独居的孤独……还有……孩子放学没人接的焦虑……”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没有焦点，仿佛在“听”着某种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来自数据洪流底层的喧嚣，“它们……都在往里涌……我有点……分不清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微微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滑落。苏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林夏！”陈舟惊呼。
林夏靠坐在椅背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她睁开眼，露出一抹疲惫至极的苦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这绝不是“有点累”。苏哲和陈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的忧虑。他们太熟悉了，这是“共情过载”的征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严重。
持续的舆论攻击、张建国事件带来的伦理重压、与官方和资本周旋的心力交瘁、以及最终将所有这些外部压力转化为内部规则时耗费的巨大心神……如同层层叠加的巨石，早已超过了林夏所能承载的极限。她不仅是团队的领导者，更是与档案馆意识深度连接的“永恒摆渡人”。外界的风雨，最终都透过她的意识，直接冲击着档案馆的核心，再由档案馆反馈回来的庞杂情感信息，加倍作用于她自身。
她像一个不断吸收着城市情绪海绵，早已饱和，却仍在被动地、强制性地吸纳着。
“你必须立刻休息。”苏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是请假，是彻底脱离工作，关闭所有与档案馆的非必要连接，让你的大脑和意识真正放松下来。”
“可是，‘社区脉搏’的新报告，还有和社科院的合作框架……”林夏试图挣扎。
“没有可是！”陈舟打断她，声音因焦急而有些发颤，“林夏，你看看你自己！档案馆很重要，项目很重要，但如果你垮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是三个人，是一个团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扛！”
林夏望着两位伙伴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坚决，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仿佛瞬间被抽空。她确实已经到了极限，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快要失去。
“好……”她终于妥协，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苏哲和陈舟立刻行动起来。苏哲以法律顾问的身份，直接向所有合作方发送了林夏因“身体原因需短期静养”的正式通知，并授权自己和陈舟在处理日常事务。陈舟则迅速整理了所有亟待处理的工作，分成“紧急且必须”、“重要可缓”、“常规事务”三类，与苏哲分工接管。
他们强制收走了林夏的工作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只给她留下一部仅有亲友号码的普通手机。
“回家，或者去任何一个你觉得能放松的地方。睡觉，看书，散步，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想工作，不许主动连接档案馆。”苏哲将一张写着几个安静度假地推荐的纸条塞进她手里，语气不容商量，“我们会定期联系你，但除非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否则不会打扰你。”
林夏被两人几乎是“押送”着离开了工作室。站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下，她感到一阵恍惚。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但这些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与档案馆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浩瀚而细微的连接骤然被切断大半，留下的是一种近乎失重的虚空感，以及被掏空后的、深深的疲惫。
她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室的窗口，那里有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丰碑，有她并肩作战的伙伴。然后，她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
苏哲和陈舟站在窗后，看着林夏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
“我们能扛得住吗？”陈舟有些不确定地问。一直以来，林夏都是绝对的核心，是档案馆的化身。
“必须扛住。”苏哲斩钉截铁地说，目光坚定，“这不仅是为了让她休息，也是为了证明，‘山河档案馆’离开任何一个人，依然能够依靠规则和团队正常运转。这对她，对档案馆，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次必要的考验。”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而且，我担心……她的疲惫，可能不仅仅是精神上的……”
陈舟心中一凛，看向苏哲。
苏哲没有解释，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他想起了周师傅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想起了档案馆那近乎活体的特性。与这样的存在深度共生，其代价，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沉重。
疲惫的守护者暂时离场，留下的航船，必须证明它已能独自应对风浪。
第16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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