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bbc总部大楼的某间演播室内，空气冰冷得如同手术室。沈砚心端坐在一张造型现代的访谈椅上，背景是深邃的蓝色幕布。他对面，坐着以提问犀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而闻名的资深主持人，莎拉·格林汉姆。演播室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身上那件半旧的中式立领衬衫勾勒得轮廓分明，也映亮了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这是一场面向全球直播的访谈。主题，直指近日围绕“天工集”愈演愈烈的舆论风暴。林砚和周锐在国内总部，徐薇在米兰的工地临时办公室，所有核心成员都屏息凝神，通过实时转播关注着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决。
“沈先生，”莎拉开门见山，她的声音透过同声传译清晰地传入沈砚心耳中，也传向全球各地，“近期关于您的品牌‘天工集’存在‘抄袭传统’、‘过度商业化’甚至‘亵渎文化’的指控甚嚣尘上。您对此作何回应？”她的目光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
沈砚心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平静地迎向主持人，也仿佛穿透镜头，望向所有正在观看的人。他没有选择节目组准备的西装，依旧穿着自己的衣服，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态度。
“格林汉姆女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定人心的穿透力，“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几样东西。”他没有去看主持人不置可否的表情，而是从容地拿起了放在脚边的一个古朴的木匣。
镜头推近。沈砚心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卷颜色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的绢本册页，以及一些用丝线精心捆扎的、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纸张。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卷册页，上面是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的各种缂丝纹样图谱，旁边还有注解。
“这是明代《顾绣册》的晚清摹本，”沈砚心的手指虚拂过那些历经沧桑的纹样，语气如同一位博物馆的资深讲解员，“记录了当时缂丝技艺所能达到的纹样巅峰。”他又拿起一叠纸张，“这是我的师祖，清末苏州缂丝匠人沈明远，留下的部分织造笔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如何根据不同丝线的特性、不同季节的湿度，来调整纬线的密度和力道，以追求画面更好的色彩过渡和立体感。”
他抬起头，看向主持人，也看向镜头：“您看，技艺的传承，从来不是简单的复制。它是一条流淌了千年的河流，每一代匠人，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注入自己的理解、时代的气息，以及面对新材料、新需求时的探索。我们‘天工集’所做的，无非是站在这条河流的当下，用当代的审美眼光，与像张清远师傅这样的活态传承人一起，去创作属于这个时代的纹样与作品。”
莎拉·格林汉姆显然没有被轻易说服，她追问道：“但指控者指出，你们的具体纹样与故宫藏品高度相似，这是否构成一种… creative borrowing（创造性借用），或者说，抄袭？”
沈砚心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相似？”他轻轻重复了这个词，随即从木匣中又取出几份打印好的彩色图片，那是网络上指控“天工集”抄袭的“证据”对比图。
“请看这张，”他将图片展示给镜头，“他们说我们这款‘青山远黛’缂丝手袋的云纹，抄袭了故宫某件龙袍上的云纹。是的，云纹的总体形态，确实延续了传统的‘如意头’骨架。但是——”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请仔细看我们云纹内部的填充脉络，我们采用了更细的丝线，通过多次晕色，营造出了类似水墨渲染的朦胧感，这是为了匹配现代服装的轻盈气质。而龙袍上的云纹，为了彰显皇权威严，线条更粗犷，填充更满，色彩更浓烈。这能叫抄袭吗？这好比指责一个运用了透视原理的现代画家，抄袭了不懂透视的古代壁画，只因为他们都画了同一座山。”
他放下这张，又拿起另一张关于乌铜走银纹样的对比图。“还有这个。他们说我们的‘星河’腕表表盘纹路，借鉴了某件汉代青铜器上的蟠螭纹。我们承认，灵感来源于此。但青铜器上的纹样是铸造而成，庄重、古朴，带有神秘的巫蛊气息。而王铁山师傅在‘走银’时，刻意调整了银丝的流动性和粗细变化，让纹路在乌铜的深邃底色上，呈现出一种如同星光流淌、更富动感和现代诗意的效果。这是借鉴其‘神’，再创其‘形’。”
沈砚心将图片轻轻放回桌上，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深远：“指责我们抄袭传统的人，或许并不真正了解，什么才是活着的传统。传统不是博物馆玻璃柜里一成不变的标本，它是在传承中不断演变、不断新生的生命体。我们‘天工集’，从未声称自己发明了缂丝或乌铜走银，我们做的，是让这些古老的技艺，在新的时代，找到新的语言，新的表达，新的生命。”
他顿了顿，最后一句，几乎是一字一顿，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世界：
“我们无需抄袭任何人，因为当我们俯身于这条流淌了千年的技艺之河时，我们本身，就是源头活水的一部分。”
演播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莎拉·格林汉姆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儒雅、却言语如铁的男人，看着他身边那些泛黄的、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图谱和笔记，准备好的那些尖锐追问，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访谈在一种略显仓促的氛围中结束。当沈砚心从容地收拾好他的木匣，走出演播室时，守在门外的周锐派来的助理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沈老师！您看！”助理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
社交媒体上，关于这场访谈的讨论已经炸开了锅。原本一边倒的质疑声浪中，出现了大量被沈砚心展示的实物证据和清晰逻辑所说服的声音。
“他拿出了家谱！这怎么反驳？”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自信，不卑不亢。”
“我突然理解了什么是‘活态传承’，之前错怪他们了。”
“那些指控显得好无知……”
一场看似必输的舆论围剿，被沈砚心以一己之力，用文化的厚度和逻辑的锋芒，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这不是公关的胜利，这是文化的胜利。
沈砚心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守夜人，终究是不能沉默的。”
第16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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