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宁城的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慢悠悠罩住城头时,薛府后院的打铁声突然断了。薛贵荣捏着那封被汗水浸得发皱的信,指节用力到泛白,信纸边缘在他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信上“老五被俘,家兵尽降”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哐当”一声,他把信摔在打铁炉旁的铁砧上,火星子被震得溅起来,落在他藏青的绸缎马褂上,烧出一个个小黑洞。旁边掌锤的铁匠吓得赶紧跪下来,连手里的铁锤都掉在了地上。
“吴新辉!黑松沟!”薛贵荣的声音像磨了沙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狠劲,“真当我薛家人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他转身往正屋走,马褂下摆扫过堆在墙角的铁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账房先生早候在正屋门口,手里攥着个油布包,见他过来,赶紧迎上去:“东家,您可回来了。那黑松沟现在有联盟撑着,还有贺峻霖那小子出谋划策,咱们硬拼……”
“硬拼?”薛贵荣冷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枚黄铜军徽,军徽上“国民革命军”五个字被他摸得发亮,“我托了张营长的远房表舅,送了二十块大洋,他答应派一个连的正规军!就说黑松沟藏着革命党,要‘清剿’!到时候正规军在前头冲,咱们的家丁跟在后头,不仅要把老五救出来,还要把黑松沟烧得片瓦不留!”
账房先生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薛贵荣的脾气,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薛贵荣把军徽往桌上一放,军徽撞在青花茶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去,把家丁都叫回来,明天一早在后院集合,每人带两把大刀、一杆土枪,再准备些火把,咱们跟张营长的人汇合!”
账房先生应了声“是”,转身小跑着出去,脚步慌乱得差点撞上门框。薛贵荣走到窗边,望着黑松沟的方向,眼里的狠劲像要溢出来——他在静宁城周边横行三十年,囤粮贩烟、强占良田,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黑松沟这伙人不仅截了他的鸦片,还抓了他弟弟,这笔账,必须算!
而此时的黑松沟,老槐树下的篝火正旺。柳擎苍刚给巡逻队的弟兄们分发完玉米面窝头,就见刘双喜走来。
“擎苍,不对劲。”刘双喜走到柳擎苍身边,压低声音,眉头拧成了疙瘩,“冯伟去后山查看,发现咱们昨天埋的警示桩被人动过了,位置挪了不少,像是有人故意的。”
柳擎苍心里一沉,刚要开口,就听见村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狗娃骑着一匹枣红马狂奔而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他脸上沾着血,头发乱得像鸡窝,老远就喊:“柳哥!不好了!我们在西坡巡逻,突然遭了埋伏!两个弟兄被砍伤了,枪也被抢走了!”
围着篝火的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狗娃身上。贺峻霖刚从茅草屋出来,手里还拿着个装着硝石的陶罐,听见这话,赶紧走过来:“西坡是咱们的内围巡逻路线,除了咱们的人,没人知道具体的巡逻时间和路线!”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柳擎苍攥紧了手里的铁钎,铁钎的木柄被他攥得发热。他的目光扫过围过来的村民和弟兄,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李虎身上。
李虎是之前薛老五的家兵,投降后一直跟着巡逻队。刚才狗娃说西坡遇袭时,他就缩在人群后面,头低着,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眼神躲躲闪闪的。柳擎苍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李虎面前:“李虎,昨天西坡的巡逻时间,只有你问过我,是不是你把路线告诉薛贵荣的人了?”
李虎身子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白印:“柳哥,我不是故意的!薛贵荣抓了我儿子,他说要是我不把巡逻路线告诉他,就把我儿子扔到河里喂鱼!我……我没办法啊!”
村民们顿时炸了锅,有人指着李虎骂“叛徒”,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往他身上扔,还有人喊着“杀了他,给受伤的弟兄报仇”。李虎抱着头,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刘双喜赶紧上前拦住众人:“大家别激动,先听李虎把话说完!”他转过身,看着柳擎苍,眼神里满是担忧,“擎苍,李虎也是被逼的,要是杀了他,以后谁还敢投靠咱们黑松沟?可要是不罚,受伤的弟兄和其他弟兄心里也不服,这事儿……难办啊。”
柳擎苍沉默了片刻,他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虎,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愤怒的弟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大家先安静。李虎背叛联盟,按规矩该严惩,但他是为了救儿子,情有可原。我决定,暂且把他关在村西的磨房里,派人看守,等咱们解决了薛贵荣,再想办法救他儿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从今天起,巡逻路线每天更换,由我和贺峻霖亲自制定,只告诉巡逻队的队长,绝不外泄。另外,加强村口的防守,白天晚上都要有人站岗,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报信!”
众人听了,都点了点头——这个决定既没轻饶背叛,也没不近人情,算是公允。狗娃虽然还有些气,但也没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大刀。
等村民和弟兄们散去,柳擎苍、贺峻霖、刘双喜和冯伟走进了贺峻霖的茅草屋。茅草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满了硝石、木炭、硫磺和各种工具。贺峻霖把陶罐放在桌上,铺开一张黑松沟的地形图,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个圈:“薛贵荣勾结了正规军,硬拼咱们肯定吃亏。这处‘鹰嘴谷’,两边是悬崖,只有一条窄路能过,咱们可以在这里设伏。”
冯伟凑过去,看着地形图,皱着眉问:“可正规军有枪有炮,咱们的地雷都是自制的,能管用吗?”
贺峻霖拿起一个陶罐地雷,罐口装着个用细铁丝做的触发机关:“我改良了地雷,之前的需要拉引线,现在只要有人踩中机关,就能炸。而且我在里面加了碎铁片,威力比之前大了不少。冯叔,你和双喜叔年龄大,就帮咱们准备物资——冯叔负责收集碎铁片、硝石和木炭,越多越好;双喜叔去周边村落通知联盟的人,让他们派些人来帮忙搭建战壕,再准备些滚石和木头,到时候从悬崖上推下去,能堵住他们的路。”
刘双喜点了点头:“放心,我这就去。周边村落的人都受过薛贵荣的欺负,上次三道梁的仗他们也出了力,这次肯定愿意来帮忙。”
冯伟也拍了拍胸脯:“碎铁片和硝石我熟,村里的铁匠铺有不少碎铁,我再去各家各户收收,明天一早就能收集好。”
柳擎苍看着贺峻霖,眼里满是信任:“那假情报呢?怎么让薛贵荣相信咱们的防守薄弱点在鹰嘴谷东边?”
贺峻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画着简易的路线图:“咱们可以故意让李虎‘偷’到这份假的巡逻路线,路线上标着‘鹰嘴谷东边的山道防守薄弱,只有五个人巡逻’。我已经跟看守李虎的弟兄打好招呼了,今晚故意把磨房的门留条缝,让李虎有机会把情报传出去。薛贵荣急着报仇,又想救他弟弟,肯定会信以为真,带着人往鹰嘴谷钻。”
柳擎苍拿起那张假路线图,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一早,狗娃带二十个弟兄去鹰嘴谷埋地雷,每个转弯处都要埋,再在悬崖上搭些架子,方便到时候推滚石;我带十个人去加固村口的防御,防止薛贵荣声东击西;贺峻霖你留在村里,继续改良地雷,再准备些弓箭,万一地雷没炸到,还能用弓箭偷袭。”
几人商量好分工,已经是半夜了。茅草屋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外面的篝火已经灭了,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微弱的光洒在黑松沟的土地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黑松沟就热闹起来。狗娃带着弟兄们扛着地雷往鹰嘴谷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冯伟拿着个布袋,挨家挨户地收碎铁片,村民们都很配合,有的拿出家里破了的铁锅,有的拿出断了的镰刀;刘双喜则骑着马,往周边的村落赶,马蹄声在清晨的小路上格外清晰。
贺峻霖留在村里的铁匠铺,继续改良地雷。他把碎铁片敲成小块,装进陶罐里,再填上配好的炸药,最后装上触发机关。铁匠铺的铁匠也来帮忙,帮他敲碎铁片,烧红铁丝。贺峻霖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鹰嘴谷的地形,心里盘算着哪里埋地雷最合适,哪里推滚石最有效。
柳擎苍则带着弟兄们在村口挖战壕,战壕有一米多深,两米多宽,里面还埋了些尖木头。他还让人在村口的路上挖了些陷阱,上面铺上干草和浮土,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掉进去。弟兄们干得很卖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土里,溅起小小的土花。
到了中午,刘双喜从周边村落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百多个村民,每个人都带着锄头、镰刀或者土枪。“擎苍,周边村落的人都来了,他们说早就想跟薛贵荣算账了!”刘双喜脸上带着笑容,虽然走了一路,累得气喘吁吁,但眼神里满是兴奋。
柳擎苍很高兴,赶紧让人给这些村民安排住处,准备午饭。村民们也没闲着,放下东西就去帮忙搭建战壕,有的帮着挖沟,有的帮着搬运木头和滚石,整个黑松沟都充满了忙碌的气息。
傍晚的时候,狗娃从鹰嘴谷回来了,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脸上却带着笑容:“柳哥,鹰嘴谷的地雷都埋好了,每个转弯处埋了五个,悬崖上也搭好了架子,滚石和木头都准备好了,就等薛贵荣的人来了!”
柳擎苍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红色,像着了火一样。他知道,薛贵荣的人随时可能来,一场硬仗就要开始了。
果然,到了半夜,负责站岗的弟兄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紧张:“柳哥!不好了!远处来了好多人,还有马,像是薛贵荣的人!”
柳擎苍立刻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铁钎:“通知下去,按原计划行动!狗娃带弟兄们去鹰嘴谷埋伏,贺峻霖你带着一部分人在村里接应,刘双喜和冯伟哥负责照顾受伤的弟兄和村民!”
弟兄们很快就集合好了,每个人都拿着武器,眼神坚定。狗娃带着二十个弟兄,悄悄地往鹰嘴谷走,脚步很轻,生怕惊动了薛贵荣的人。柳擎苍则带着剩下的弟兄,在村口隐蔽起来,等着薛贵荣的人过来。
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和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薛贵荣带着正规军和家丁,浩浩荡荡地往黑松沟赶来。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心里想着很快就能救出弟弟,烧掉黑松沟,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张营长,前面就是鹰嘴谷,按情报说,这里防守薄弱,咱们从这里过去,就能直接到黑松沟!”薛贵荣对旁边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说。
张营长点了点头,手里拿着枪,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大家小心点,别中了埋伏!”
队伍慢慢走进了鹰嘴谷,窄窄的小路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正规军在前头,家丁跟在后头,薛贵荣和张营长走在中间。他们走得很小心,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四周,却没发现藏在悬崖上的伏兵,更没注意到脚下的地雷。
“轰隆!”
一声巨响在鹰嘴谷里炸开,火光瞬间照亮了夜空。最前面的几个正规军踩中了地雷,被炸得飞了起来,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后面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乱作一团。
“有埋伏!”张营长大喊一声,拔出枪,对着悬崖上开枪,“快,散开!”
可没等他们散开,第二声、第三声巨响接连传来,更多的地雷被引爆,碎石和碎铁片到处飞溅,不少人被砸中,疼得嗷嗷直叫。狗娃在悬崖上大喊:“推滚石!”
弟兄们立刻把准备好的滚石和木头推了下去,滚石顺着悬崖往下滚,砸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薛贵荣的队伍乱作一团,有人往回跑,有人往旁边躲,却怎么也躲不开滚石和地雷。
张营长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慌了——他没想到黑松沟的人这么厉害,竟然设了这么多埋伏。他刚想下令撤退,就听见柳擎苍的喊声:“开火!”
隐藏在村口的弟兄们立刻站起来,举起枪,对着薛贵荣的队伍开枪。子弹像雨点一样射过去,薛贵荣的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倒下。薛贵荣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心里又急又怕,他想骑马跑,却发现马已经被吓得跑没影了。
“快,撤退!”张营长大喊着,带着剩下的人往回跑。薛贵荣也跟着跑,可没跑几步,就被一块滚石砸中了腿,疼得他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柳擎苍带着弟兄们冲了上去,很快就把剩下的正规军和家丁包围了。张营长见大势已去,只好放下枪,举手投降。弟兄们上前,把薛贵荣和张营长绑了起来,还有那些投降的正规军和家丁,也都被看押起来。
狗娃从悬崖上跳下来,跑到柳擎苍身边,脸上满是兴奋:“柳哥,咱们赢了!薛贵荣被抓住了!”
柳擎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着被绑住的薛贵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刘双喜和冯伟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把薛贵荣、张营长和那些俘虏都带回村里,”柳擎苍对弟兄们说,“明天一早,咱们就把他们送到革命根据地,让组织来处置他们!另外,派人去薛府,把李虎的儿子救出来。”
弟兄们齐声应和,押着薛贵荣和俘虏往村里走。月光洒在鹰嘴谷里,照亮了地上的地雷残骸和散落的武器,也照亮了弟兄们胜利的笑容。
回到村里,老槐树下挤满了村民。大家看到被绑住的薛贵荣和张营长,都激动地欢呼起来。李虎从磨房里被放了出来,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救回来时,激动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给柳擎苍磕头:“柳哥,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儿子!以后我一定跟着您,为联盟效力,再也不背叛您了!”
柳擎苍扶起李虎,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以后好好跟着联盟,保护黑松沟,保护咱们的家园。”
村民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小念安被贺峻霖抱着,手里拿着个小窝头,看着欢呼的村民,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二天一早,柳擎苍、贺峻霖、刘双喜和冯伟带着薛贵荣、张营长和俘虏,还有缴获的武器,前往革命根据地。路上,贺峻霖看着远处的山峦,对柳擎苍说:“柳哥,这次咱们赢了,不仅抓住了薛贵荣,还挫败了他的围剿计划,以后黑松沟就安全了。”
柳擎苍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是啊,这次赢了,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不过只要咱们联盟团结一心,不管是薛贵荣这样的恶霸,还是国民党的正规军,都别想欺负咱们!”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春天的气息。远处的山村里,传来了村民们耕地的吆喝声,充满了希望。吴新辉知道,黑松沟还有更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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