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巷名副其实，狭窄、幽深，两侧是斑驳的灰砖墙，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几栋老式筒子楼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大多门窗紧闭，透着股人去楼空的萧条。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发霉的气味，与不远处主干道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田胖子吭哧吭哧地把三轮车蹬到巷子中段，在一扇掉漆严重的朱红色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字迹模糊的木牌，隐约能辨认出“七号”字样。
“到了！清风巷七号！”田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跳下车，“这地儿可不好找，也就是我田胖子……呃……”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李默已经下了车，正抬头打量着这栋老楼。楼体阴影投下来，将他大半身影笼罩，看不清表情。糖糖也怯生生地跟着下车，紧紧挨着李默，大眼睛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环境。
田胖子咽了口唾沫，把后面自夸的话憋了回去，搓着手笑道：“那什么……车费，承惠五块钱。”他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
李默没看他，手在袖子里一探，摸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过去，动作依旧自然。
田胖子接过钱，脸上笑开了花，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扇朱红色的木门，笑容突然僵了一下。
那门……好像刚才……自己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被肉挤成缝的眼睛，定睛看去。门紧闭着，纹丝不动。
“错觉，肯定是蹬车累出幻觉了……”田胖子心里嘀咕，甩了甩头，又换上热情的笑容，“哥们儿，小妹妹，这地方偏，晚上不太平，你们早点安顿。要是需要向导或者搬东西，随时去车站找我田胖子！保证随叫随到！”
他说完，推着三轮车就想调头离开。这地方不知怎的，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就在这时——
“吱嘎——”
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缓慢的摩擦声，自己……开了一道缝。
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风，从门缝里猛地吹了出来，拂过田胖子的后颈。
田胖子浑身肥肉一颤，猛地回头！
只见那门缝后面，漆黑一片，仿佛通往无尽深渊。而在那浓郁的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炭火，充满了暴戾、怨毒与无尽的饥饿感！
紧接着，一个扭曲的、半透明的黑影，如同挣脱束缚的恶兽，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挤了出来！
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伸成瘦长鬼影，时而膨胀成臃肿的肉团，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所过之处，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它发出一种低频的、直钻脑髓的呜咽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欲望！
凶灵！而且是极其凶悍的那种！
田胖子虽然只是个混迹车站的普通人，但也听过不少神神鬼鬼的传闻，此刻亲眼见到这超出理解范畴的恐怖存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嗷”一嗓子，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手里的五块钱纸币飘然落地。
“妈呀！鬼……鬼啊！”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手脚并用地就想往三轮车上爬，却因为太过恐惧，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爬上去。
那凶灵似乎被田胖子的惊叫和活人气息刺激，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裹挟着浓郁的黑色煞气，如同离弦之箭，直扑田胖子！那架势，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田胖子眼睁睁看着那恐怖的黑影扑来，腥风扑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田胖子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早知道不拉这趟活儿了！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和冰冷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田胖子颤抖着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那扑到半空的凶灵，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墙壁，硬生生刹停在了距离他鼻尖只有不到一尺的地方！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原本充满了暴戾和贪婪，此刻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那扭曲的黑影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周身的煞气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烟雾，明灭不定，溃散又勉强凝聚，发出一种近乎哀鸣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它不再看田胖子，那颤抖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猩红目光，越过了吓傻的田胖子，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后——那个撑着旧油纸伞，面色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的灰衣少年身上。
李默甚至没有看那凶灵。
他只是微微侧头，对躲在他身后、同样吓得小脸发白但更多是好奇的糖糖，淡淡地说了一句：
“吵。”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凶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却又戛然而止的惨叫，整个扭曲的黑影猛地向内坍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硬生生捏爆！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浓郁的黑色煞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也彻底熄灭。阴冷的气息骤然消失，巷子里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只剩下地上，那凶灵存在过的位置，留下了一小滩迅速蒸发、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痕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凶灵出现，到扑击，再到莫名恐惧、颤抖，最后被无形捏爆，不过两三息功夫。
田胖子还保持着双手抱头、准备等死的滑稽姿势，张着大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空荡荡的前方，和地上那点迅速消失的污迹，大脑彻底宕机。
他……他没死？
那……那吓死人的鬼东西……就这么……没了？
被……被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话少得可怜的哥们儿……一个“吵”字……就给……弄没了？
田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几乎石化了的脖子，看向身后的李默。
李默已经收回了目光，正弯腰，捡起地上那张飘落的五块钱纸币，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将那张纸币，递还到还在傻愣着的田胖子面前。
“车费。”李默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田胖子看着递到眼前的五块钱，又看了看李默那张平静得过分年轻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抽气的声音，半天，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张仿佛还带着一丝凉意的纸币。
他看着李默，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默却没再理会他，转身，对着那扇依旧敞着一道缝的、幽深漆黑的朱红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糖糖连忙跟上，经过田胖子身边时，还偷偷对他投去一个混合着同情和“你运气真好”的眼神。
田胖子独自一人站在清冷的巷子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五块钱，看着那扇吞噬了两人身影的木门，又看了看地上那点几乎要消失的黑色污迹，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阵冷风吹过，他浑身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他好像……拉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五块钱……拿着怎么这么烫手呢？！
他咽了口唾沫，再不敢在这鬼地方多待一秒，连滚带爬地骑上他那辆破三轮，使出吃奶的力气，疯狂蹬车，逃离了清风巷。那速度，比他来时快了何止一倍！
而在他身后，清风巷七号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在李默和糖糖进入后，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田胖子那颗受了巨大惊吓、却又莫名燃起一丝好奇与敬畏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狂跳，预示着这段突如其来的“遇鬼”经历，绝不会就此结束。
五块钱，认识了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哥们儿”，这买卖……到底是亏了，还是赚大发了？
田胖子一边疯狂蹬车，一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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