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基于小曦的回忆叙述）
很多时候，小曦会恍惚，那个在记忆滤镜里明媚飞扬的起点，与如今这潭沉闷绝望的死水，究竟是如何勾连在一起的？仿佛两条曾短暂并轨、闪耀过夺目光华的星轨，在浩瀚的时间引力下，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偏向了各自的、渐行渐远的孤独路径。
那是在七年前，一个夏末秋初的时节。空气里还残留着暑气的余温，又被初起的凉风调和得恰到好处。大学刚毕业的小曦，在一家设计公司实习，浑身散发着未被社会磨平的棱角和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憧憬。她爱笑，声音清脆，像摇晃的风铃，眼睛亮亮的，盛着整个世界的善意与好奇。
那天下班后，她受好友所托，去一个她从未去过的Livehouse给好友的乐队捧场。地方有些偏，藏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踩着有点跟的凉鞋，在导航时灵时不灵的指引下，像个迷路的小鹿，在渐暗的天色和昏黄的路灯下穿梭。
就在她第三次绕回同一个挂着破旧招牌的小卖部门口，懊恼地跺脚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需要帮忙吗？”
声音不高，带着点沉稳的磁性。小曦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站在几步开外。他个子很高，身形清瘦，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眉眼干净，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略显严肃的直线。他手里提着一个装着啤酒和零食的塑料袋，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居民。
“我……我想去‘回声灯塔’，导航好像导错了。”小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手机。
男生看了看她指的方位，又抬眼看了看她，眼神很静，像秋日的湖水。“走反了。跟我来吧，顺路。”
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便走在前面。小曦愣了一下，赶紧跟上。他的步子很大，但似乎刻意放慢了些，迁就着她穿着不便的凉鞋。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狭窄的、晾着各色衣物的巷子里，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
小曦偷偷打量他的背影，肩线平直，背影挺拔，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空气中飘来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回声灯塔”那个颇具特色的霓虹招牌就在眼前。
“到了。”他停下脚步，侧身对她说道。
“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估计得找到演出结束。”小曦由衷地道谢，笑容灿烂。
他似乎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神微动，那抿紧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客气。”他顿了顿，补充道，“里面人多，小心点。”
说完，他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然后迅速复归平静。小曦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遇到了一个有点酷但心肠不错的路人。
缘分这东西，有时就是这般奇妙。
一周后，小曦的公司接了一个与户外运动品牌相关的设计项目，需要去合作方的公司开会沟通。当她抱着资料，跟着主管走进对方会议室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白t恤换成了挺括的浅蓝色衬衫，依旧是沉默的样子，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他仿佛感应到目光，抬起头，视线与小曦惊讶的眼神撞个正着。他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他叫陈默。是这家运动品牌公司的市场部职员。
会议中，他话不多，但每次发言都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小曦注意到他思考时，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和他沉稳的外表有点反差。轮到小曦阐述设计初稿时，他听得很专注，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偶尔会微微蹙眉，像是在深思。
会议结束，双方人员寒暄着往外走。小曦故意落在后面，等到陈默身边没什么人时，才走上前。
“嗨，又见面了。上次真的谢谢你。”
陈默看到她，脚步放缓。“没事。你是……意构的设计师？”
“嗯，实习生，小曦。”
“陈默。”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小曦觉得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你们公司的产品挺酷的，”小曦试图找话题，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登山装备海报，“你也喜欢户外运动？”
“嗯。”陈默应了一声，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偶尔爬山。”
“真厉害！我最多就是公园里走走。”小曦笑起来，“下次要是有什么适合新手的路线，可以推荐一下哦？”
她本是随口一说，带着点社交性的玩笑。没想到陈默却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有适合的告诉你。”
他的认真反而让小曦有点措手不及，脸上微微发热。
从那以后，两人因为项目对接，偶尔会有邮件和电话联系。陈默果然如他所说，在一次邮件往来中，附上了一条风景不错、难度较低的郊区徒步路线图，还细心地标注了交通方式和注意事项。
小曦和朋友们去走了那条路线，玩得很开心，回来后在邮件里兴致勃勃地分享了照片和感受。陈默的回信依旧简短，但能看出仔细看了照片，还问了她几个关于体验细节的问题。
一种基于工作和共同兴趣（至少小曦单方面认为）的、缓慢而自然的靠近开始了。
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某家店的芝士蛋糕，在一次加班后的晚上，顺路带了一块给她，然后说是“顺便”；他会在她抱怨电脑总卡顿时，默默帮她检查清理，安装好用的软件，手法熟练；他会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一个专业的、重量适中的登山包，颜色是她喜欢的靛蓝色，说“旧的该换了，这个更适合你”。
他的好，是沉默的、行动派的、落到实处的。没有甜腻的情话，没有夸张的浪漫，更像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渗透。他像一棵安静生长的大树，根系扎实，枝叶沉默，却在你需要荫蔽时，恰好投下了一片影子。
而小曦，像一只向往阳光和温暖的鸟儿，被这片沉稳的阴影所吸引。她迷恋他身上的那种安定感，觉得在他身边，再浮躁的心情似乎都能沉淀下来。她喜欢逗他说话，看他偶尔被她逗得无奈又忍不住微笑的样子，觉得那是只属于她的、冰山融化的瞬间。
他们关系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深秋的雨夜。
小曦加班到很晚，出来时才发现雨下得极大，打不到车，手机也快没电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陈默发了一条求助信息。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她抱着胳膊，站在写字楼冰冷的廊檐下，看着瓢泼大雨和空荡荡的街道，又冷又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熟悉的、她坐过几次的SUV冲破雨幕，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陈默带着担忧的脸。
“手机打不通，猜到可能没电了。上车。”
车上开着暖风，干燥而舒适。他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杯还温热的奶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栋楼？”小曦擦着头发，惊讶地问。她记得没跟他提过具体公司地址。
陈默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在车内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上次送你回家，记了下路。”
小曦的心，像被那杯温热的奶茶熨烫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那天晚上，他送她到家楼下，看着她上楼，房间的灯亮了，才发动车子离开。
就在车子即将驶离的瞬间，小曦从窗口探出头，对着雨中的车影大声喊道：“陈默！我们在一起吧！”
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勇敢。
车子刹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陈默探出头，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小曦看不懂，却让她心跳加速的情绪。
隔着重重雨帘，他对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对她挥了挥。
没有华丽的告白，没有激动的拥抱。只有一个在雨夜中，湿漉漉的、郑重的点头。
那一刻，小曦觉得，全世界的星光和雨滴，都落在了她的心头，汇成了最幸福的河流。
她以为，那是永恒的开始。
却不知，命运馈赠的所有默契与温暖，早已在暗中标注了它的代价。那沉默背后未曾言明的部分，那行动之下未被解读的孤独，像潜藏的暗礁，将在多年后，将这艘看似坚固的爱情之船，撞得支离破碎。
但至少在那一刻，在那条被雨水洗刷得闪闪发光的街道旁，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觉得她抓住了生命里最踏实、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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