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无名幽谷,月牙泉畔。
当兰希的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中,艰难地挣脱出一丝缝隙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浸润到灵魂深处的温暖。
这温暖并非炽热,而是如同初春的阳光融化冰雪,如同母亲的怀抱呵护婴孩,温和、纯净,带着一种滋养万物的勃勃生机。它驱散了萦绕在她骨髓深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裂的极致寒意,抚平了她因过度消耗而千疮百孔的经脉,滋润着她干涸欲裂的丹田。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师尊隐居的、仙气缭绕的洞天福地,而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石屋。
石屋不大,四壁是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暗黄色岩石,没有任何装饰。屋顶很低,由几根歪斜的木梁支撑,上面覆盖着干燥的漠草。屋内陈设简单到极致:一张石床,一方石桌,两个石凳。石桌上,只放着一盏样式古朴、灯焰如豆的青铜油灯,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也是这石屋内唯一的光源。
而那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的、不可思议的温暖生机之源,正是来自那盏看似普通的油灯!灯焰跳动,洒下的光晕笼罩着石床,形成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兰希正躺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灰色粗布长袍。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虽然虚弱,但体内的伤势和寒气竟已好了七七八八,连修为都隐隐有所精进!
“我……我没死?这里是……”她挣扎着想要坐起,一个温和、苍老、却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的平静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孩子,醒了就好。莫要急着起身,你神魂透支太过,还需静养片刻。”
兰希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就在石桌旁,那个背对着她的石凳上,坐着一道佝偻、瘦削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与床上长袍同款的灰色粗布衣,早已洗得褪色。头发稀疏灰白,杂乱地披散在肩头。露出的脖颈和手背上,布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与褐色的老人斑,仿佛干枯的树皮。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甚至不如一个健康的凡人老者,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但就是这样一道看似即将腐朽的身影,却让兰希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敬畏与孺慕之情瞬间涌上心头!她知道了!这一定就是楚姐姐和萧大哥的师尊,那位神秘莫测、却在天玄大陆存亡之际展现出通天手段的——陈岚前辈!
“师……师尊!”兰希声音哽咽,想要下床行礼,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按回了床上。
那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了过来。
当兰希看清他的面容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消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但最让兰希心碎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那双本应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力量的眸子,此刻却浑浊不堪,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只有最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如同星烬般的光芒。
油尽灯枯!真正的油尽灯枯!兰希无法想象,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位曾经屹立于大陆之巅的存在,衰弱到如此地步!
“孩子,莫哭。”陈岚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慈和,他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指了指石桌对面那个空着的石凳,“我知道你是谁。 枫岚和易儿的信,我已‘看’过了。你能穿过死寂沙海,横渡冰封大陆,来到此处……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仿佛洞悉了一切。兰希这才想起楚姐姐的嘱托,连忙想取出那枚玄尊令副令,却发现令牌不知何时已不在自己身上。
“令牌在此。”陈岚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石桌。那枚副令,正静静地躺在油灯旁。“你昏迷在门外,我将你带了进来。你的来意,我已知晓。”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落在兰希脸上,缓缓道:“他们二人……被大陆俗务羁绊,无法脱身。此乃定数,亦是职责所在,怪不得他们。你能来,很好。”
听到师尊没有责怪楚姐姐和萧大哥,兰希心中稍安,但更多的却是焦急:“师尊!大陆……大陆现在……”
“我知道。”陈岚轻轻打断了她,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疲惫,“零下六十五度……接近上一次漠温的平均值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气力。石屋内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陈岚再次开口,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孩子,我时日无多,有些东西,需托你带回。”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石桌上,那盏散发着温暖生机的青铜油灯。
“此灯,名为‘圣莲罩’。”陈岚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并非攻伐之宝,却有一桩妙用。其光所照,可辟万邪,可养神魂,可在一定范围内,营造出一方‘绝对生机领域’,隔绝外界一切死寂、诅咒、乃至……极寒。” 他看向兰希,“你修为尚浅,横渡冰原归去,险阻重重。此灯予你,可护你周全,亦可在关键时刻,庇护一方生灵,暂避寒劫。”
说着,他指尖轻轻一弹,那盏青铜油灯微微一颤,灯焰摇曳,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兰希的眉心!兰希只觉识海一暖,一盏微缩的油灯虚影已然悬浮其中,散发着温和的生机光辉,与她神魂相连!
“师尊!这太珍贵了!我……”兰希感受到那油灯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守护之力,心中震撼,这绝对是了不得的至宝!
陈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他的目光又转向石屋角落,那里随意地靠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呈暗金色,布满了玄奥的天然纹路,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已被遗忘了千万年。
“你的那柄柳叶梭,品阶太低,不堪大用了。”陈岚缓缓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兵器了。年轻时炼制的那些,散的散,毁的毁……只剩下这柄‘天宇恒’,还算完整。”
他话音未落,那柄蒙尘的长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剑鞘上的灰尘无风自动,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暗金色的、仿佛有星河流转的剑身!一股浩瀚、苍茫、仿佛能定住时空、斩断因果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般,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屋!连那盏圣莲罩的灯光都微微荡漾了一下!
“此剑,名‘天宇恒神剑’。”陈岚看着那柄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怀念,有感慨,也有一丝……释然?“品阶嘛……略逊于我为他们两个打造的那两把专门量身定制的‘极道古兵’。”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但,放眼此界,依旧是最顶尖的神器之列。足以让你用到炼虚境而不会拖后腿了。你……拿去吧。”
说完,他再次屈指一弹。那柄“天宇恒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化作一道暗金流光,瞬间出现在兰希身前,悬浮在半空,剑意内敛,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兰希看着眼前这柄神剑,又感受着识海中那盏温暖的圣莲罩,整个人都懵了!这两件宝物,任何一件流传出去,都足以引起整个修真界的血雨腥风!师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修为低微的小丫头?
“师……师尊!这……这太……兰希何德何能……”她声音颤抖,不知所措。
陈岚看着她,那浑浊的眼底,最后一丝星烬般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
“孩子,记住……力量,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炫耀的。枫岚的‘霜’,易儿的‘雷’,你的‘木’……各有其道。善待它们……用好它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回去吧……孩子……告诉枫岚和易儿……为师……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路……看你们的……了……”
话音未落,陈岚那佝偻的身影,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伏倒在了石桌之上。
石屋内,只剩下那盏青铜油灯,依旧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光芒,照耀着伏案沉睡的老人,照耀着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少女,照耀着悬浮在空中、暗哑无华却蕴含开天之威的神剑……
最后的嘱托,已然交付。希望的星火与斩破黑暗的利刃,传到了下一代的手中。
而传火者,已然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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