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蒙里城堡训练场中那场宣泄般的爆发,并未消解莉雅丝心中所有的郁结,
反而像揭开了压抑已久的阀门,让更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对家族陈规的愤怒,对自身处境的不甘,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在兄长萨泽克斯的干预下,元老会的直接压力暂缓,但她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那些顽固的元老,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来自冥界元老院中更保守势力的目光,绝不会轻易放弃联姻的打算。
带着一身疲惫与心累,莉雅丝通过传送阵返回了驹王学园。
已是深夜,学园万籁俱寂,与冥界城堡那压抑沉重的氛围截然不同。
银白的月光如水银泻地,为熟悉的校舍林木披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她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如同逃避般独自一人在静谧的校园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白日的喧嚣已然散尽,只剩下月光与影子为伴。
白裙红发的她,在月下如同一朵摇曳的孤火,美丽却带着易碎的脆弱。
家族的责任、纯血的荣耀、个人的意志……
这些沉重的词汇在她脑海中反复纠缠,让她心烦意乱。
她渴望力量,渴望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力量,而非成为家族政治博弈的一颗棋子。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教学楼后方那片僻静的小园林。
然而,就在她转过一个弯,准备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时,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前方不远处在一棵樱花树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静静而立。
正是李纯。
他并未进行激烈的修炼,只是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自然站立,双手结着一个简单却蕴含玄奥的手印,置于腹前。
周身并无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反而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周围的月光、夜风、乃至脚下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一呼一吸之间,悠长而平稳,带动着周身的月光都似乎随之微微荡漾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谐的道韵。
他仿佛不是站在那里,而是“长”在那里,成为了这片夜色的一部分。
莉雅丝停下了脚步,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
奇怪的是,仅仅是看着李纯那静谧的身影,感受着那份与世无争的平和气息,她心中翻腾的烦躁和郁结,竟仿佛被这清冷的月华悄然洗涤平息了几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李纯缓缓收势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清澈如水,倒映着星辰看向莉雅丝时,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温和。
“部长,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和,打破了夜的寂静。
莉雅丝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月光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美丽的侧脸。
“嗯。”
“吵到你了?”
“并没有。”
“吸收月华精华,天地灵气,都取之不尽,哪里来的打扰。”
李纯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宇,
“看来,冥界这一趟并不顺利。”
或许是这夜色太静,或许是李纯的气息太能让人安心,也或许是积压的情绪确实需要倾诉,莉雅丝罕见地没有用往日的骄傲将自己包裹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地面的月光碎片。
“他们……还是老话重提。”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倦怠,
“家族责任,纯血荣耀,与菲尼克斯家的联姻如何必要……仿佛我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完成这场交易。”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我不明白!”
“为什么个人的意愿,在那些所谓的‘大局’面前就这么微不足道?”
“难道吉蒙里家的未来,只能靠牺牲家族成员的幸福来维系吗?”
她没有说得太具体,但李纯已然明白。
他走到石凳另一侧坐下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带来压迫感,也不显疏远。
他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愤慨地批判那些元老,只是沉默着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这月夜般清冷而悠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引用了《道德经》中的句子,见莉雅丝露出思索之色,便用更直白的话解释道:“天地自然,运行有其法则,不会因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改变。”
“所谓的‘大局’或‘规则’,很多时候不过是强者为了维系自身秩序或利益而设定的框架。”
“身处其中,感到束缚和无力是常态。”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本质:“然而,道法自然,亦重‘本性’。”
“万物皆有其独特性,顺其性则为吉,逆其性则为凶。”
“强求一致,违背天性,终非长久。”
“无为,并非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为,不违背自然本性而去强求。”
他看向莉雅丝,目光深邃:“莉雅丝部长,你的‘本性’是什么?”
“是甘于成为维系家族荣耀的一颗听话的棋子,还是……凭借自身的意志与力量,去开创属于你莉雅丝·吉蒙里认可的、真正的荣耀之路?”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莉雅丝心中炸响!
她没有听过如此……“离经叛道”却又直指核心的话!
李纯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做,没有评判对错,而是将问题抛回给了她本人引导她去审视自己的内心真正的渴望!
“顺其本性……不违天性……”
莉雅丝喃喃自语,红眸中闪烁着剧烈的挣扎神色。
李纯的话,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她一直抗争的,是外部的压力,但从未如此清晰地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自己的“本性”究竟向往何种道路。
“可是……家族的责任……”
她仍有迟疑。
“责任,并不是枷锁。”
李纯平静道,
“真正的承担责任,是认清局势,运用智慧与力量来找到一条既能不负所托,又能不违本心的道路。”
“这或许更难,但这才是真正的‘有为’。”
“而不是被动的接受安排,那只是逃避思考的‘无为’。”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
莉雅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她的眼神却从最初的迷茫与愤怒,逐渐变得清明、坚定。
李纯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的某个锁扣。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反抗,她也开始主动思考破局的可能性。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凉。
莉雅丝缓缓抬起头,看向李纯,月光下,她的脸庞仿佛焕发出新的光彩,那双红眸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却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李纯,”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语调,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谢谢你。”
“我想,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她没有具体说怎么做,但那份重新燃起的斗志,已经说明了一切。
“部长心中有尺,行事自有方寸。”
李纯微微一笑,站起身,
“夜凉了,回去休息吧。”
莉雅丝也站起身,深深看了李纯一眼,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味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刻。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红发在月下划出一道决绝的背影。
李纯看着她远去,然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
种子已经种下,能否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终究要看莉雅丝自己的抉择与力量。
而他,会在一旁,静观其变,并在必要时,提供一定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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