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倒下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那片触目惊心的、被毒粉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像一道烧红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水!快拿大量的清水和硫磺皂水来!”我几乎是嘶吼着下令。
人群在经历了极致的震惊后,终于从呆滞中惊醒,爆发出一阵更加巨大的骚乱。巴桑巫医和他那几个心腹长老,瞬间被愤怒的族人淹没,扭送到了柳若烟面前,等待着族规最严厉的审判。
但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些。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如纸,却依旧用那双深邃眼眸凝视着我的男人。
“还好……你没碰。”
他沙哑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我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混合着用来冲洗伤口的清水,一同滴落在他那可怖的伤处。
还好我没碰?这个傻瓜!他难道不知道,这种腐蚀性的剧毒,对我来说或许有办法处理,但对他这种对毒理一无所知的人而言,几乎等于自残!
我颤抖着手,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掉他伤口上残留的毒粉,然后用干净的麻布浸透烈酒,一点点为他擦拭、消毒。剧烈的刺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肌肉线条像岩石一样僵硬,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我的存在,就是他唯一的止痛药。
他的凡人之力,为我赢来了公正。
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任何人敢质疑我的方案,或者在我的物资上动任何手脚。柳若烟以雷霆之势处决了巴桑和他的同党,并亲自指派了最可靠的人手,全力配合我的所有指令。
我的“隔离区”,一夜之间,从一个备受质疑的“妖法试验场”,变成了整个蛊族最后的希望所在。
对决,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
接下来的几天,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人心的拉锯战。
第一天,第二天……圣女那边,如柳若烟所料,爆发出了惊人的“神迹”。
我这边,病人们依旧在高烧与昏迷中挣扎,病情没有丝毫立竿见影的好转。而圣女负责的区域,却不断传出令人振奋的消息。
“退烧了!西区阿姆家的儿子退烧了!”
“我亲眼看见的!东村的那个猎户,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还在赞美圣女是真正的神之代言人!”
那些“奇迹”般的传闻,像一阵阵无形的风,吹拂着隔离区外那些病人家属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又开始动摇,从感激,变回了焦虑与怀疑。
但我充耳不闻。
我只是有条不紊地,一遍遍地执行着我的方案。消毒、隔离、用研磨得最细的草药和米汤给病人补充最基本的营养。
幕玄辰的伤势很重,整条左臂几乎都废了,但他只是简单包扎后,便如往常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就是最不容置疑的警告,让所有摇摆不定的人心,都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转折,发生在第四天的清晨。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村寨黎明前的宁静,也拉开了这场“神迹”华丽外袍下,那血肉模糊的真相。
圣女那边,死人了。
而且,不是悄无声息的衰竭,是极其惨烈的暴毙。
那个前两天才被传颂能下地行走的猎户,全身皮肤发黑,血管爆裂,七窍流血,在极度的痛苦抽搐中,变成了一具扭曲的尸体。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一场恐怖的死亡连锁反应,在圣女负责的区域,轰然爆发!
那些曾被誉为“神迹”的“康复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体内的生命潜能被彻底榨干,身体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衰败下去。他们就像被催熟后迅速腐烂的果实,昨天还“精力充沛”,今天就化为一摊烂肉。死状之凄惨,比之前自然病死的,要恐怖十倍不止!
哭喊声,哀嚎声,恐惧的尖叫声,在村寨的另一头,汇成了一片绝望的交响。
而我这边,三十七个病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危险期后,情况开始以一种缓慢但无比坚实的趋势,渐渐好转。
第一个病人,在第五天清晨退了烧。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呼吸变得平稳。当一个虚弱的母亲,颤抖着伸出手,重新握住自己孩子的脸颊时,隔离区外,响起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喜极而泣的呜咽。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迹,只有最朴素的、生命复苏的迹象。
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七日,黄昏。
“神启对决”的最终审判日。
村寨中央的空地上,所有人都沉默地聚集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臭和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空虚。
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我负责的三十七名病人,除了一位年事已高、本就油尽灯枯的老者没能撑过去之外,其余三十六人,全部活了下来。他们或坐或躺,虽然虚弱,但每一个,都还活着。
而在另一边,属于圣女的区域,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三十八名病人,在经历了短暂的“回光返照”后,无一生还。三十八具用白布草草掩盖的尸体,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一个蛊族人的脸上。
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数百年来,他们所信奉的神明,他们所敬畏的圣女,带给他们的不是救赎,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更加惨烈的死亡骗局。
而我这个被他们视为“妖女”的外来者,用的却是最平实、最不起眼的方法,将他们从死亡线上,一个个拉了回来。
人群中,没有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对我的赞美。
只有一片死寂。
一种根植于血脉深处的信仰,被连根拔起时,所带来的、巨大而茫然的痛楚与空虚。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敌意,却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片茫然。仿佛一夜之间,天塌了,地陷了,他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走向何方。
“不……不可能……”
一个破碎的、神经质的喃喃自语,从人群中央响起。
圣女站在那片尸骸之前,浑身颤抖。她圣洁的白袍上,沾染了不知是谁的污血,曾经空灵悲悯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丝与疯狂。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这不是真的……神不会错的……”她猛地抬起头,环视着周围一张张麻木而空洞的脸,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是你们!是你们的信仰不够虔诚!是我们的血,玷污了神明的荣光!神没有抛弃我们!!”
她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像一只濒死的杜鹃。
“对!神没有抛弃我们……他只是……需要更多的祭品!更纯粹、更强大的力量去唤醒他!”
她仿佛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一种毁灭性的、狂热的光芒。
突然,她动了!
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推开身前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村寨最中央、那座平日里戒备森严的祭祀古塔!
“拦住她!”柳若烟脸色剧变,厉声喝道。
但,已经迟了。
圣女的那些死忠,那些即便在铁证面前,依旧将她奉若神明的狂信徒们,在这一刻也仿佛被同时点燃,他们怒吼着,悍不畏死地冲上来,死死拦住了想要追击的族人,为圣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在一片混乱中,我看到圣女冲进了古塔。几息之后,她又冲了出来!
她的怀中,赫然抱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黑石盒子!透过盒子上镂空的缝隙,我能看到里面正散发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活物般一起一伏的微光!
“万蛊之皇!”柳若烟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她抢走了‘万蛊之皇’的本体!”
圣女高高举起那个盒子,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癫狂的笑容。
“神已沉睡,我将以我血,唤醒神明!”
她嘶吼着,带着她最后的十几个死忠狂信徒,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了村寨后山的方向!
那里,是蛊族的禁地——葬神渊!一个传说中埋葬了古代诸神,有去无回的死亡深渊!
“疯了!她彻底疯了!”柳若烟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她要用自己的血和所有追随者的命,在葬神渊强行献祭,唤醒‘万蛊之皇’!那会毁了整个蛊族!”
信仰的崩塌,没有带来新生。
它催生出的,是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可理喻的、足以将所有人拖入毁灭深渊的巨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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