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回头，对上那妇人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女儿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对我那“起死回生”之术的震惊与恐惧，还有一丝被仇恨浸泡已久的、深深的挣扎。
幕玄辰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微露。他警惕地盯着那个妇人，生怕她有任何异动。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她颤抖着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是人是鬼，还重要吗？在全城百姓眼中，我早已是比恶鬼更可怕的妖魔。
“快走吧，”我对她说，“带着你的孩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要再喝任何外面的水。”
说完，我拉了拉幕玄辰的衣袖，示意他离开。
就在我们转身的刹那，那妇人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妖女！是你！是你这个妖女害了我们！”
她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仿佛刚刚那个抱着女儿喜极而泣的母亲，只是一个幻影。她猛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磨得尖锐的银簪，像疯了一样，朝着我的后心狠狠刺来！
“杀了你！杀了你诅咒才能解除！还我安宁的京城！”
“小心！”
幕玄辰反应极快，反手一挥，剑鞘精准地敲在她的手腕上。“当啷”一声，银簪落地。
他甚至不用回头，便揽着我，足尖一点，身形如电，瞬间掠出了这座破败的土地庙，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只留下那妇人夹杂着哭喊的、最恶毒的咒骂，和她女儿被吓坏的、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寒风贯入我的胸口，比冬日的冰雪，更冷。
我救了她的女儿，她却想杀了我。
我甚至无法去恨她。因为我知道，她也是一个被恐惧和绝望逼疯的可怜人。她只是在用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的孩子。
而这，才是靖王真正想要的结果。
“别怕，有我。”幕玄辰似乎感受到了我的颤抖，将我揽得更紧了一些。
我们一路疾行，在复杂的街巷中穿梭，最终，在一处看似寻常的枯井前停了下来。幕玄辰摸索着井壁上的一块砖石，用力一按，井底传来“轧轧”的机括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缓缓开启。
“这里是我少年时无意中发现的，通往一条地下暗河，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他率先跳了下去，然后稳稳地将我接住。
暗门在我们身后悄然合拢，将外面那喧嚣的、充满了恶意的世界，彻底隔绝。
通道里一片漆黑，唯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水流声。幕玄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墙壁上一个早已备好的火把。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冰冷的黑暗，也照亮了他俊朗却无比凝重的脸。
“这才是靖王心术最歹毒的地方。”他将火把插在石缝里，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人，不如诛心。”
我默然。
“他知道我们的力量，也知道我们的软肋。”幕玄辰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的软肋，就是这满城的百姓，这大周的天下。他不需要亲手杀了我们，他只需要将我们和万民的生死对立起来，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就足以将我们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像刚刚那个妇人。
我们救了她的女儿，却也代表着全城人所恐惧的“灾祸之源”。她对我的感激，在那滔天的民怨与求生的本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靖王这一招，不仅仅是栽赃，更是从根本上，斩断了我们与这片土地，与这些百姓之间的一切联系。
我们成了孤岛。
“我绝不会放弃。”幕玄辰握住我冰冷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坚定而有力，“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揭穿真相。而要揭穿真相，就必须先破解这‘水源诅咒’。”
只要京城的水源一日不恢复正常，我们“妖星”的罪名，就一日洗刷不清。
“让我来试试。”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刚才那刺骨的寒意中挣脱出来。
绝望没有用。坐以待毙，只会正中靖王的下怀。
我们顺着通道，很快走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不知流向何方的地下暗河，在我们脚下奔涌而过。河水同样泛着那层诡异的蓝色幽光，在黑暗中，如同一条流淌的冥河，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这是我为钻研蛊术而随身携带的。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暗河中，采集了一瓶被污染的河水。
幕玄辰在我身旁，持剑戒备，为我护法。
我将琉璃瓶置于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闭上眼，开启了【数据之眼】。
刹那间，瓶中那诡异的河水，在我脑海中被分解、重构，无数的数据流开始飞速闪动。
水的成分、杂质、所有微观层面的物质构成，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意识里。然而，分析的结果，却让我大感意外。
没有毒。
无论是世间已知的任何一种矿物、植物之毒，还是南疆最诡秘的蛊毒，在这水中，都找不到丝毫痕迹。
那这诡异的蓝色幽光，和那致命的效果，究竟从何而来？
我不甘心，调动起所有从蛊族习得的、关于辨识天地奇物的知识，将精神力更深一步地沉浸到对水质核心的分析之中。
就在我的意识，触碰到那蓝色幽光最核心的本质时——
“嗡！”
一直在我脑中沉寂的、属于“万蛊之皇”的那块星石碎片，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警告！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轰然炸开！
我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脑中已是一片清明！
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毒……”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骇，“这水里被下的，根本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毒’！”
“那是什么？”幕玄辰立刻追问。
“是一种……能量寄生体。”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向他解释这个超乎常理的发现，“靖王用他那块蓝色星石的力量作为源头，催生出了一种以人体精气为食的微型能量体。它们寄生在水中，无色无形，一旦被人饮用，就会进入人体，不断吸食宿主的生命精气，直到宿主油尽灯枯而亡！”
这比任何毒药都可怕！
毒药尚有解药可寻，但这东西，根本不是物质层面的存在，常规的净化、煮沸、过滤手段，对它完全无效！
幕玄辰的脸色，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京城百万百姓，等于被种下了慢性的、必死的诅咒！
“那……可有破解之法？”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沉默了。
脑海中，“万蛊之皇”的晶石，在发出警告的同时，也给出了唯一的答案。
这种纯粹由星石之力催生出的能量体，遵循着最原始的能量法则——同源相吸，异源相克。
想要彻底清除它们，净化整座京城的水源，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另一种性质完全相反的星石之力，去中和、去湮灭它们。
而我体内，恰好就有这样一块星石。
就是那块融合了蛊族圣物，充满了磅礴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星石碎片！
我的身体，就是唯一的“解药”。
这个发现，没有给我带来丝毫喜悦，反而让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彻头彻尾、天衣无缝的死局！
靖王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一切！
他设下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水源诅咒”，而是一个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
要救全城百姓，我就必须站出来，动用星石的力量，去净化那被污染的水源。
可一旦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使出了这惊世骇俗的“妖术”，那恰恰就坐实了我“妖星”的罪名！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那污染水源的源头，一切的“罪证”，都将变得无可辩驳！
靖王的目的，就彻底达成了。他将以“诛杀妖女，拯救万民”的救世主姿态，名正言顺地，登上权力的顶峰！
可如果我不救……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满城百万生灵，因为我与靖王的争斗，活活渴死、耗死吗？
救，是死路一条，身败名裂。
不救，是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背负永世骂名。
我站在冰冷的地下暗河边，看着那流淌的蓝色幽光，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绝望”的寒冷。
靖王幕玄礼，他将我逼上了一条，无论怎么选，都是绝路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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