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更鼓未响,先有一道残音自极远的天际滚来,像有人把夜空当成鼓皮,轻轻试了一下槌。
废城西头的老更楼塌了半边,剩下半截木梯斜插夜空,梯脊上坐着个瘦小的人影。他赤足,脚踝上系一条褪色的红绸,膝头横着一截断鼓槌——槌头刻“玄”字,字缝里嵌满干褐的血迹。
少年垂眼,听那余音在瓦砾间乱窜,像找不着家的野魂。
“……下一个。”
他低声念,嗓音沙哑,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倦意。
下一声鼓槌,会在何处?
——这是“玄”字鼓槌的规矩:旧主殁,新主生;鼓音断,血字现。谁若能在更鼓未响之前,先听见“那一声”,谁便是继任的更楼守槌人。
可今夜,规矩被提前撕开了口子。
少年抬头,东北方忽有血光一闪,像有人把赤色墨汁泼进黑绸。那光极短,却照出他眉心一道细红——并非朱砂,而是一枚竖立的“血瞳”,鼓槌认主的印记。
“原来……不是我等鼓槌,是鼓槌在等我。”
他笑了一下,把断槌别进腰带,赤足踩住梯脊,整个人像被夜风托举,轻飘飘滑下更楼。
落地无声,却惊起瓦缝里的几只尸蛾。蛾翅上皆生细小的人面,一展翅,便发出婴儿啼哭。少年挥手,袖口滑出一柄薄刃,刃口映着蛾影,只一划——
哭声骤止,黑灰簌簌落地。
“借道。”
他对着空气说。
三息后,废城长街尽头,果然有铁链拖地声“哗啦啦”靠近。一盏白纸灯笼浮在黑暗里,灯面写“赦”字,笔迹却像被火烤过,边缘焦卷。提灯的是个无头人,腔子以上空荡,只从锁骨处探出半截铜舌,每走一步,铜舌敲胸骨,发出“咚咚”闷响——竟是一面会走路的鼓。
少年迎上去,赤足踏过铁链,链上倒刺刮破皮肤,血珠滚落,却凝而不散,颗颗悬在脚踝,像一串赤色铃铛。
无头人停步,铜舌抬起,在他眉心“血瞳”上轻点。
“咚——”
第二声鼓响,却来自少年自己的胸腔。
他低头,看见心口衣料被震裂,皮肤下透出鼓槌轮廓——那截断槌正在他体内疯长,一寸寸顶起肋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摩擦声。
疼。
但少年只是皱眉,伸手进怀,摸出一张被血浸透的诏书。
诏书只剩半幅,字迹却鲜活,像刚写就——
“……第七子,汝非鼓槌,汝乃鼓。槌碎之日,汝当自鸣,以万骨为腔,血字为皮,代天更鼓,永镇幽都。”
末尾,钤一枚朱印,印文却与少年眉心“血瞳”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少年叹息,把诏书按向自己心口。
血瞳遇血字,诏书瞬间焚成火蝶,蝶翅却带寒霜,扑簌簌落在他肩头,凝成一层薄甲。
与此同时,体内那截断槌终于破骨而出——却不是木,而是一根通体血红的骨槌,槌头悬着颗小小的心脏,犹自跳动。
少年抬手,握住骨槌。
“我非守槌人。”
“我即槌。”
话落,他扬手,一槌击在自己胸口。
“咚!!!”
第三声鼓,响彻幽都。
废城所有残墙同时龟裂,裂缝里渗出黑水,水面积满倒立的人影——皆是历代更楼守槌人,他们睁眼,齐刷刷望向少年,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少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等你很久了,下一个。”
他咧嘴,露出缺少两枚门牙的齿列,然后转身,赤足迈向长街尽头。
每一步落下,脚踝血珠便炸成一朵赤莲,莲心立起细小火炬,照出前路。
路的尽头,老更楼废墟忽然自行拼合,断木回榫,碎瓦归脊,眨眼间,一座崭新更楼拔地而起,楼顶尖角挑月,像一柄倒悬的刀。
楼门大开,门内漆黑,唯有一面巨鼓悬空,鼓皮透明,映出少年此刻的模样——
眉心血瞳已裂成两半,两半各生獠牙,正一口一口,啃食他自己的脸。
少年却笑,抬手,骨槌高举。
“鼓槌少年,不过是我的一副皮。”
“今日剥皮,明日击鼓。”
“咚——”
第四声,槌落鼓裂。
鼓皮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少年的眼,那些眼里有惊、有喜、有惧、有狂,却都在下一瞬被同一滴血串联,化作一条血河,倒灌入少年天灵。
少年闭眼,再睁眼时,瞳仁已变成两枚小小的鼓槌,槌头各刻一字——
左为“血”,右为“诏”。
他转身,背对更楼,面向无边黑夜。
“下一个鼓槌少年——”
“不必等了。”
“我亲自去寻。”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血线,掠上夜空。
更楼在他身后,轰然崩塌。
而极远的天际,那道血光正渐渐收拢,凝成一枚小小的鼓槌虚影,虚影之下,有新生儿啼哭,划破长夜。
“咚……”
第五声鼓,遥遥回应。
少年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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