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刺眼的光线下，那台仿佛烫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终于被许静冷静地合上。喧嚣似乎暂时被物理隔绝，但论坛帖子里那些尖刻的文字、偷拍的速写图、还有那个冰凉的音符标记，仍在林微光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钝痛。
米小葵还在房间里愤怒地转着圈步，像一头被困的小兽。“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苏晚晴是吧？等天亮我就去商学院堵她！看我不撕烂她的……”
“没用。”许静的声音平板得像块冰，“现阶段口舌之争，只会坐实她‘被嫉恨’的受害者逻辑，给舆论提供新弹药。现在要做的，”她转向林微光，黑框眼镜反射着冷静的光，“是沉默，专注你的事。热度自会冷却。保存好源文件与时间戳，以及，”她目光掠过安静靠在林微光书桌旁那把纯黑的伞，“物证。”
“物证？”赵萌萌抱着薯片袋，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茫然地问。
许静没回答，视线落在伞柄顶端那对冰冷清晰的字母凹痕——“L.S.”上。
林微光没说话。心头堵着的那团东西，混杂着愤怒羞辱和被LuminArt声援带来的那一丝微弱暖意，在胃里激烈地翻涌。她甚至分不清，此刻心底更强烈的，是对苏晚晴的恨意，还是对那把伞、和那个可能出手的陆时砚……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窗外，被路灯映照的城市夜空，酝酿着更深沉的暗色。
……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再度降临。
雨点粗暴地敲打着玻璃窗，声势比昨天的猝不及防更显凶狠。睡意本就稀薄的林微光被彻底惊醒，室友们均匀或细微的呼吸声在哗哗雨声里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她摸到手机，屏幕微弱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刚过凌晨五点。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没有开灯，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
窗外微弱的城市光影穿过窗帘缝隙，勾勒出那把靠在桌角的黑伞沉默的轮廓。它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与周遭格格不入。下午那场混乱中，她是如何被它骤然笼罩，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如何将它干脆利落地递过来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地冲击着脑海。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伞柄。金属的冷感顺着指腹一直蔓延到心底。手指沿着那两道精工雕琢的字母凹痕缓缓滑过——“L.S.”。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与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忽然很想知道，当他把这把伞塞给她的时候，他在想什么？看到那张被挂在论坛上、几乎被解读成“表白心机”的速写图时，他又在想什么？还有那个LuminArt红线圈住的“?”…
就在这心绪纷乱的当口，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微光。
一封来自明大学校官方邮箱的邮件提醒。
主题简洁冰冷：【艺术设计学院-林微光同学：校庆重点项目组协调会通知】
内容极其公式化：经建筑系与艺术学院联合项目组提名筛选，选定林微光参与本年度校庆核心项目——大型实体建筑模型“明泽溯源”背景场景图绘制工作。请于今日（9月3日）下午14:00，准时前往建筑系A栋7楼701项目协调室报到参与首次工作会议。项目组负责人：陆时砚。
落款处是建筑学院和艺术学院联合的公章。
嗡——
大脑空白了整整三秒。
林微光盯着屏幕，那几个字像重锤轮番砸下——“校庆项目”、“建筑模型”、“背景场景图”、“项目负责人：陆时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冲击着耳膜。一股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被恐惧拉扯的期待感的狂潮，瞬间淹没了她。
“提名筛选”？谁提名？艺术学院老师看过她的画？
不……陆时砚的名字，醒目的列在负责人一栏。那“联合项目组提名筛选”……是他提醒了她？！
为什么？在这个帖子爆出、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候？
论坛那张“偷拍图”还在首页挂着，“LuminArt”的声援帖热度也居高不下，陆时砚本人不可能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和他强行绑在同一个项目组里？！是觉得事态不够混乱？是想看她的笑话？还是……因为那张速写？
无数念头混乱地冲撞。昨天那些被打湿后又强行在胸中熄灭的屈辱怒火，此刻混合着冰冷的寒意，以及那丝对“为什么”的强烈困惑，让她感觉浑身都僵住了。窗外的雨更急了，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敲打在神经末梢。
……
下午一点五十分，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天空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凶狠地抽打着路面和伞面，激起连绵不绝的水雾。
林微光撑着那把通体纯黑、份量沉手、刻着“L.S.”的伞，站在建筑系A栋高大的玻璃门外。深灰色大理石的门厅地面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紧绷的脸和头顶那片沉默的黑色天棚。进出的学生或教授投来的目光，或带着探寻，或带着了然，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八卦意味，都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件在博物馆展出的“昨日头条珍品”——《那个被陆神塞了伞的绯闻女孩》。
每一次被目光触及，她握着伞柄的手指就收紧一分，指节泛白。那把伞，此刻不再是遮风挡雨的庇护，反而成了贴在身上的标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莫名的心虚，将伞小心收起，水珠顺着手柄滑落地面。冰冷的水汽隔着帆布鞋渗入脚心。
她凭着指示牌走进冰冷的电梯轿厢，金属门映出她努力挺直的背影。
701项目协调室。
门牌号冰冷。
她站在门前，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
推开门。
一股带着浓烈工业气息和图纸油墨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是一间相当开阔而冰冷的房间，墙壁是冰冷的白色，天花板很高，嵌着大块无影灯板。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布满复杂刻度线的金属解剖工作台占据了视线焦点，上面已经堆放了不少模型组件和图纸。
但林微光的目光瞬间凝固。
房间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前。
陆时砚背对着门的方向，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流畅。外面的雨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只留下大片灰暗混沌的光影背景。他却站得极其挺拔，像一座凝固的雕塑，沉静地注视着窗外瓢泼的雨幕。背影宽阔而挺拔，在灰白色的天光和冰冷的室内陈设映衬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冷感，仿佛连空气都因为他而变得凝滞、沉重。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的、仿佛在沉思宇宙奥秘般专注的壁垒感。
“那个……”林微光迟疑了一下，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和细弱，“陆同学？你好，我是艺术学院的林微光，是来参加项目……”通知两个字还没出口。
陆时砚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
他的目光穿透房间里的空气，径直落到了刚踏进门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那把收起的黑伞的林微光脸上。
那目光锐利，沉静，如同窗外被雨水浸透的灰暗天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或被打扰的神色。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些数据。
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可能只有一秒，或者更短。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平静地扫过她因为紧张而微抿的嘴唇，掠过她握着伞柄、指节发白的手。最终，那目光缓缓地、几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落在了她紧握在手中的那把纯黑伞的伞柄顶端——那个位置。
那个刻着“L.S.”，以及……他递给她时，或许曾无意瞥见的画本边缘空白处，那个极淡“?”音符的位置。
几缕湿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角，水珠顺着清晰的发际线滑落。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磅礴的雨声和无影灯板轻微的电流嗡鸣。
林微光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那把伞的金属伞柄在手心硌得发疼。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直，如同砸落冰面的碎石：
“伞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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